李逸真像死了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懒得去掉头上的麻袋。他的鼻子流血了,血进了他的嘴角,甜丝丝的。他竟笑了,清醒了,畅快了,一切的委屈和憋闷消散了,真比大哭一场要来得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李逸才慢慢去掉头上的麻袋,缓缓站起来深呼吸。他发现,今晚阴天,没有月亮。
另一个站在杏园里的男人,看着李逸站起来,长舒一口气,头发整齐,衣服笔挺,望着李逸的背影,狡黠一笑,点了一支十元的兰州烟。等李逸约莫走出南巷子,他掐灭了烟头,快速翻墙进了素素家的院子。
素素睡得正香,她根本不知道李逸已经走了,也不知道他刚刚经历的暴打,当这个翻墙而入的男人剥光了她的衣服,她还面带微笑,他钻进她的被窝,她竟搂住了他的脖子。
黑暗的房间,黑暗的夜,这个叫五奎的男人在素素身上做了黑暗的事。而她并不知情。
6
父亲终于熬不住了,只能用风烛残年这个词语来描述他目前的处境。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每咳嗽一次,就蜷缩成一团,一次比一次蜷得紧,咳出的血也越来越少。他太疼了,整个呼吸道都被咳烂了。他趴在炕上,无助而又恓惶。他生命的火光,一口气就能吹灭。
冯六爷来了两次,陪着他,给他说话,讲那些旧事。讲到与父亲有关的细节的时候,父亲就动动手指。冯六爷讲完一个故事,停下来喝茶,父亲就又动动手指。冯六爷问:“是不是还要听?”父亲就再动动手指。冯六爷就说:“好,我给你讲,你这一辈子能耐大得很啊!”父亲又动手指,冯六爷就接着讲,那些有关父亲的英雄事,像电影片段一样一幕一幕地闪过,父亲的形象在李逸心中逐渐高大起来。李逸羞愧万分,他知道很多时候,他错怪他了,他与他顶嘴,与他对着干,都被父亲的胸怀容纳了。他是个好父亲。
吃过晚饭,冯六爷讲累了,出门对李逸说:“去请五奎来,看能不能想些办法。”此时,冯六爷明白,就是菩萨来了,也救不了人,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与其让他如此煎熬,还不如想些办法,让他好好睡一觉。也许,一觉过后,他便能安然去了,也算是减轻了他的痛苦。
李逸应了冯六爷的吩咐,悄悄叫母亲去请五奎,并让她带上两包好烟。母亲迟疑地看了看李逸,没说什么话就去了。李逸本想躲出去,可又觉得冯六爷在,父亲弥留之际他不在,也说不过去,就只好硬着头皮等五奎来。
五奎出人意料地来得十分及时,背着药箱,头发锃亮,衣服笔挺,戴着墨镜。李逸给他倒茶、发烟,他都接了。他和冯六爷打招呼,不正眼看李逸,像是从来没有过什么不快。五奎为父亲把脉,摇了摇头。冯六爷说:“让他好好睡一觉吧,睡着了,就好了。”
五奎说:“人快不行了,我得告诉他最后一个消息,不然,他去了那儿也会怪罪我的。”
冯六爷说:“那你就讲吧,我今天讲了一天,他都听着。”
“是你家李逸的事。”五奎凑近父亲的耳朵,提高声音说,“这个臭小子整日和南巷子的大柱子媳妇鬼混呢,你快要走了,他却快活得很。”
冯六爷一听大惊,“五奎,叫你来是治病的,你怎么说这样的昏话?”
李逸的母亲说:“他叔,可别污了我娃的名声!”
李逸说:“五奎!”
“全村人都这么说呢,沸沸扬扬了,你们还不信?”五奎拉过李逸,指着他脸上的伤说,“听说你前晚上被人在南巷子打了,没想到是真的。”
李逸说:“这是碰的。”他原本也是这么告诉母亲和冯六爷的,但他此刻明显底气不足。
冯六爷又看了看李逸额头的伤,重重叹了口气。母亲大哭出声,像是多年来的委屈一齐奔涌而来,无法控制。
父亲挣扎了两下,睁圆了眼睛,可不多时,就两腿一蹬,绝了气。五奎说:“叫人收拾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