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说:“等你大学毕业了,找个好工作,日子就会好起来。”
李逸说:“我想出去打工,挣钱养活母亲和妹妹。”他对大学毕业后的境况很是担忧,很多时候,他就瞎想,他的同学,那些初中没有读完的,在外面闯荡了几年,有些已经混出了名堂,工资高得吓人;有的在镇上开了铺面,家里修了新房,孩子已经满地跑了;也有的在外面创业,轰轰烈烈的,开上了车,说是要在北京上海买房子。当然,李逸知道他们这些光鲜的外表下定然存在着难言的辛酸,但年轻的时候不吃点苦,怎么能成大事!李逸不怕吃苦,他觉得年轻人吃苦是理所当然的,那是拼搏的先决条件。相反,那些年龄略长,上了大学的人,毕业后有了工作,整天浑浑噩噩,拿着可怜的死工资,生活的激情也就在日子中慢慢消磨掉了,碌碌无为。也有的,大学毕业了,在外面混上几年,仍然一事无成,高不成低不就,反而艰难。李逸对上学失去了信心。
可千万人都过独木桥,后退的不多。乡下的孩子,除了拼命读书,求得一个翻身的机会,没有更好的途径,几十年了,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大学生,在箭子川道并不少,他们其实是一个身份的象征,一个未来美好生活的寓意。没有人在挤过独木桥后,产生悔恨的想法,那简直就是不道德的。
而李逸就产生了这种不道德的想法,自从父亲对他严厉批评过后,他就觉得这是个难以启齿的问题,上大学时半途而废,就跟杀人放火没什么两样。
“你疯了?”素素瞪着眼睛问他,“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李逸知道这事说不清,也就不说了。
五奎来过两回,依然头发锃亮,衣服笔挺,背着他的药箱。第一回来,要素素给他绣一双鞋垫,像是吩咐任务。绣鞋垫这事,在箭子川道的乡俗里,陌生男女,只有订了婚的媳妇才给未来的丈夫做,是男方检验媳妇针线活的一种手段,而五奎这样吩咐素素,其中包含了暧昧的暗示。素素拒绝了他。李逸坐在沙发上,瞪着眼,没有起身。五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说:“我过几天来取。”就讪讪出门。隔了一天,他又来,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件粉红的上衣,说:“给你买的,穿上试试。”素素黑着脸,坐着没动。五奎催了三遍,素素说:“你拿走吧,别这样。”五奎说:“已经买来了,穿不穿就随你。”素素把衣服往他手里塞,五奎不接。推搡了几遍,李逸就咳嗽一声站起来,怒目而视。五奎说:“你个狗日的,阴魂不散啊!”李逸上前一步,逼近五奎。素素说:“出去!”这一声充满了威严,掷地有声。五奎看着李逸,冷笑两声,甩门而去。
再一个晚上,素素备了酒菜感谢李逸,相互喝了一点酒。他们都不胜酒力,半斤白酒下肚,就头晕腿软。李逸还算清醒,只觉得肠胃翻滚,干呕了两次,也没吐出什么。不曾想,素素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起胡话,说着这几年来她和大柱的不幸,说着自己的心事。李逸过去安慰她,她却瘫软在他的怀里。她说她从未喝过酒,今儿个高兴。
素素说:“留下来陪我吧。”她闭着眼,温情地靠在他的怀里。李逸心潮澎湃,紧张得满头大汗。他说:“不。”素素就又哭起来,说是瞧不起她,嫌弃她。李逸无奈,只好说陪她,今晚不回去了。素素这才安静下来,欣慰地笑着,说:“不许走。”然后靠在李逸的怀里慢慢睡去。李逸把她扶上床,脱了鞋子,然后为她盖好被子。他坐在炕边看着她,喝了一杯茶,抽了一支烟。他知道,她真的醉了。
李逸抽身出门,一种悲壮感油然而生,他觉得他就是正人君子,天下让人敬佩的男人。他心里说:“素素啊,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他脚下轻飘飘的,头重脚轻。
人兴没好事,狗兴挨砖头。李逸刚走过杏园的拐角,就被一只麻袋罩在头上,紧接着,一顿拳打脚踢。他被踢倒在地,疼痛从四面八方赶来。李逸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任凭他们挥拳如雨。及至后来,他竟然没有了疼痛,心里坦然,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该揍的人。他不叫唤,不挣扎,安静地受着。过了一阵,他们见李逸没了动静,担心起来,停了手。一个说:“死了吗?”另一个说:“不会吧?”他们的声音有些颤抖,愣了片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拔腿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