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进厨房来帮忙。我愕然。
四岁时不懂事,我曾喊爹帮忙端个盘子,便被踹在地上,几乎折了骨头,三四个月不能好。
母亲微笑着,安然接受父亲那拙手笨脚的协助。
我能感到,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高兴——当然,这也许因为父亲在厨房里的副作用实在太严重。他的双手像是有邪术,无论碰到什么,都会“乒乒乓乓”极速毁灭。
这餐饭仿佛永远不能做好。直到我饿得前胸贴后背,才好容易上了餐桌,等不及父亲动筷,拼着挨打,硬是抢吃了好几口,塞得嘴里满满的,一面用力嚼,一面等父亲的皮带落下来。
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传来,面前反而多出一杯琥珀色的液体。
“饿了?”父亲眯起眼,调动脸上每一块肌肉对我笑,“我们一家好久没一起吃饭,来杯甜酒,庆祝一下吧。”
酒杯传来甜香。
我受到蛊惑,刚要拿起,被母亲摁下手:“她还小呢。再者空腹喝不好,先吃饭。”
于是大家吃饭。
父亲频频劝酒,母亲勉力推托。我只顾着埋头苦吃,总觉得心里怦怦的,说不上哪里奇怪。
盘子就在这来来回回间见了底。
“阿绣,你这就不给面子了。”父亲又一次举杯,“我们夫妻好容易聚一次……”
“啪嗒”,母亲把筷子重重搁在桌上:“既如此,夫君,你先饮一杯?”
父亲愣了,手一颤,杯里的酒微向外泼了两滴,他慌忙抹去,想放下手中的酒杯,去拿桌上靠近自己的那杯——被母亲扶住了手。
“茗君,”母亲轻轻地摇头,“你这样唐突,怎么做大事呢?”
“咳,”父亲别过头,不敢看她的脸,“你这是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你这次回来,是为取我们母女性命的吧。”母亲问,端着他胳膊的手纹丝不动。
我又愕然。
抬头,正想发问,看到母亲的脸色,便又生生地吞下去。
“不,阿绣,你搞错了,我……”父亲辩解,他的声音犹豫且慌乱。
“我虽然蜗居山村,但并不闭塞,也不蠢。”母亲不为所动,“事出反常必有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些话想必你也心知肚明,却还是如此瞻前不顾后,如何能成事?”
父亲脸沉下来:“你知道多少?”像是变了一个人,声音低沉且压抑。他甩开母亲的手。
“该问的是,你不知道多少。”母亲咬住下唇,针锋相对,“你知道面前这三个杯子各有什么特征,毒到底下在哪个杯子里?我若调换,你可看得出?你知道家中哪里最好下手?厨房和储菜房都分不清,能别硬在家中动手吗?少说也在外面找家小店,通好气啊!”母亲的语速越来越快,我从来没有想过她那两道婉约的弯月眉能这般斜挑入鬓,“知道选择时机吗?见面第一天就动手?”话一顿,母亲的眼角锐利地横过去,“当我傻子?还是瞎子?”
父亲语塞。
屋内静得吓人。
母亲咬住唇角肩背微颤,不多时,眼泪还是从眼眶里渗出来,凝成硕大的一颗,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轻响。
她的嘴唇哆嗦着:“我们娘俩儿跟着你,不承望能锦衣玉食,但求有个安生日子,谁知你、你竟……”
“又不是儿子……”父亲蹙着眉,小声嘟囔一句。
——他每次回家来,都磨着母亲再生个儿子,说是“怕你们娘儿俩在家被欺负”。好像多了一个需要牙牙学语的婴儿,我们娘儿俩就能瞬间提升战斗力似的。
心很凉,有滚烫的液体不由自主地滑过脸颊,我不知该怎么办。
母亲显然也惊呆了。半晌才哆嗦着问:“这么说,你是,已经……有人了?”
“这个倒……”父亲喏喏,“但如果能……”
“能什么?”母亲“腾”地站起来,“美女如云?为了温柔乡要出卖自己的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