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懂什么?”大抵被母亲激烈的语气拂了逆鳞,父亲恼羞成怒电站起,嚷嚷起来,“我与人有诺,这是江湖男儿的血性义气!遥想当年吴起……”
“吴起?”母亲冷笑,“你即便有这份韬略,也该想想他的下场——你真当徐雍有传说那般仁义无双,跟着他便能扬名江湖?”
“你!”听到“徐雍”这个名字,父亲像被鞭子抽了似的全身一震,猛地转过头来,“知道徐少?”他的目光阴鸷,像一只寻找腐肉的鹫。
母亲将我半挡在身后:“知道,便如何?”
我预感大难临头,害怕得从骨骼到汗毛无一处不哆嗦。妄图偷偷将靠在墙角的扫帚用脚尖勾过来,却总不得手。
“那便容不得你了。”父亲话音未落,袖间寒光骤现。
“娘!”我绝望地惊呼。
却是父亲倒下了。
“要用毒……”母亲面色煞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断断续续地呢喃,“也要了解毒性啊……一碰就中的毒,竞还下在酒里,自己还碰着……”
话未说完,她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坐在地。
我想上前安慰,却发现双脚僵麻无法移动,裤裆湿冷。
二夜半惊魂
许久之后——当母亲的名字响彻天下——办驿报最出名的墨家来人问:那一夜,为什么没有先发制人痛下杀手?
要知道,江湖上,母亲以狠闻名。习武甚晚的她,硬是靠着一份不怕死,乃至急于寻死的辣劲头,在混乱武林中站稳脚跟。
“我是个母亲,我不能在孩子面前杀她的父亲。”母亲淡淡地答道。
说这话时也是黄昏。她侧身,盘坐在蒲团上,任残阳的余晖在天空中裁出剪影,连眉间都没有蹙一下。
那些经历在这样波澜不惊的叙述中沉入江湖纷乱的掌故中,只有站在她身后的我知道,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夜晚。
事实上,纵然把父亲杀死也无济于事。
当我和母亲各自拎着一点细软,跑到村口时,便明白父亲为何急着动手。
村口停着高头大马的车,车旁还晃着几个人影。浓浓的烧刀子味顺风飘来,呛得我喉间发痒,但我甚至不敢轻轻地咳嗽一声来清一清嗓子,因为随风飘来的,还有粗糙的话音:
“他妈的,刘茗那小子,怎么这么慢!老子还赶着喝酒呢!”
“要不我们闯进去,见到女人和娃娃就……嘿嘿……”
“不太好,他毕竟是要入‘忘川’的人……”
后面的话听不清。
母亲拉着我,悄悄地一步步后退,蹑手蹑脚,像黑夜里的两只猫—一这样走了少说有一炷香的工夫,才离开村口。
村子只有这一条通向外界的路。
不能从这里过,想要出村,就要翻过四周环绕的山。虽然不算高,但树林枝丫横生,加上还来不及被冻死的各类毒虫——在不敢点灯的夜半,实在不宜穿行。
怎么办?我的心脏忐忑地狂跳着。用力咬着下唇,生怕泄露身影。母亲把我寒凉的手抓在掌心,但她的掌心更加冰冷,我生怕她担心。
“阿霞。”我们不敢回家,隐在村中大树的阴影里,坐在盘结的树根上歇一口气,母亲忽然开口问我,“你说,如果这个时候要找人往外送信,该是谁呢?”
“这……”我偏头一想,“找先生吧。”
先生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姓何。村里只有一个文化人,所以免姓只称先生。
母亲不置可否,低头沉吟。
“先生常教我们什么仁,什么大义,而且,他进过城,见识广……若其他人,出了村也不一定找得到路吧?”
——可惜我当时并不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夜半突惊。
先生似乎并不紧张,也不生气,安静地听完母亲破碎的叙述,用低沉和稳的声线问:“那,我能做些什么呢?”
母亲略一犹豫,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到镇上去,把这个交给傅家的……随便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