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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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日者

  钟剑挥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只是简短地回答:“同志,我是来找人的。”“找人?你找谁?”服务员打量着他,把那个“你”字说得特别重,意思是说:这里能有你认识的什么人?是啊,在他眼里,这个身材瘦弱、面色黧黑、布衣布鞋的老头儿是根本不配登此大雅之堂的。

  “我要找法国来的画家方琼先生!”钟剑挥大声说。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盘问者和被盘问者都没有注意到身旁有一位西服革履、叼着烟斗的旁听者。此刻,那人眼中放出了光彩,突然插了进来:“啊,你是剑挥兄?”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几乎使服务员吓了一跳。风度翩翩的中国血统法国画家方琼紧紧地抱住钟剑挥的双肩,凝视着他的脸。两人动情地对视着,从对方苍老的面容上寻找过去的痕迹。

  “剑挥兄,三十年了,没有想到还能见面!”方琼喃喃地说。

  钟剑挥笑了:“应该想到,我料定你会回来的!”熙熙攘攘的大门口不是久别重逢的谈话之地,方琼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的手向大门里面走去,顺便打趣地对服务员说:“咱们两人都是有眼不识泰山!”服务员睁大眼睛,尴尬地啊了一声,立即像触动了开关的机器人似的向钟剑挥伸开右臂,“请,请进!”钟剑挥立定了脚跟。突然之间,由拒之门外到敬若上宾,并没有使他受宠若惊,而是再一次感到羞辱。他转过身来,挽着方琼的手说:“不必上楼了,还是到寒舍一叙吧!”“唔?”方琼好像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不知为什么过门而不入。

  钟剑挥却颇为自豪地说:“还是家里舒服嘛!舍下在‘会贤馆’,是清末兴建的北京第一大饭店,相当于今天的北京饭店呢!”方琼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下台阶,边走边拦他,“等一等。我的太太还在楼上呢——你猜得出来她是谁吗?”钟剑挥不觉停下脚步。三十年不通音信的方琼娶了个什么太太,这本是他无法猜测的,但是,从方琼话音中的些许犹豫和问话的方式,他几乎立即找到了答案。一种微波电流似的情感从他的心头掠过,他也以那种略带迟疑的语调回答说:“这么说,一定是她了:露珊娜!”“是的,是露珊娜。”方琼说。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色突然有些潮红,与斑白的头发、额上的皱纹都不甚协调,“我们夫妇都非常想念你啊!”“谢谢你,谢谢露珊娜。我和我的妻子欢迎你们,明天请光临舍下做客!”钟剑挥握着方琼的手,做出诚挚的正式邀请,并且详细地告诉他曲里转弯的路线,还特别提醒方琼在出发前先上厕所,因为他家里那个特殊结构的住宅在这方面有所不便。

  钟剑挥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大街上,又是怎样上了公共汽车的。真没有想到露珊娜来了,到中国来了。她的出现使毫无思想准备的钟剑挥头脑一时纷乱了。

  啊,露珊娜!五法国人把十一月叫“雾月”,十二月叫“雪月”。真有意思,分住在地球两边的人也有些类似的语言,古老的中国不也有“杏月”、“荷月”之类的名称吗?“雪月”这个词,中国也有,不过不是指月份,“风花雪月”,是描述男女情爱的,和法国的“雪月”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巴黎的雪月真美。满城的飞絮翩翩飞舞,组成一片蒙蒙的纱幕,笼罩着圣母院、先贤词、卢浮宫、埃菲尔铁塔,给这座贮藏着文化珍宝的都市抹上一笔端庄素雅而又神秘的色彩。柳絮一般的雪花,落进翡翠似的塞纳河中,一片一片都不见了,只在石头铺成的河岸上撒上一层白绒似的素装。

  靠近圣母院的塞纳河岸,是著名的旧书摊市场,熙熙攘攘、生意兴隆。那情景,很有点像上海的城隍庙、南京的夫子庙。尤为独特的是,那些摆摊的人连夜晚也不把货物搬走,一律锁在河边的一只只大铁箱子里,第二天拿出来接着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就连漫天飞雪的天气也是热闹如常。巴黎每天要接待多少游客?等到全世界的人都轮番来看一次新鲜,得轮到哪一天?巴黎永远也不会被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