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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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丘

  如果不是读过县志,我走过它,一定会以为这是一片待开发的废地。但是今天,我走过来了。怀着必要的庄重和虔敬,朝拜一下这个历史的见证。看一看它为我们昭示着什么。然而,荆棘太多,加之蛇虫出没,我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地参仰。然后再站在它的角度,打量几眼它身外的世界,或许,我们能听懂它到底想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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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它面前,无论从哪面看,都不像一座墓地,至少它面前应该立一块碑。很难想象,千秋节烈,连一句可以传世的文字都没有。据说它曾经有过两块墓碑。一块是属于那9个日本军人的,上刻一行血红的日文“殉难烈士之碑”。这块趾高气扬的墓碑在抗战胜利后,挡不住中国人愤怒的洪水,它倒了。这是必然也是应该的。另一块是解放后由县政府立的,上刻“抗日村民英勇就义纪念墓址”。虽然是正义的宣告,内容则未免简单抽象,而且完全漏掉了9名日军这一笔——尽管那是遗臭万年的一笔,但对于这两座既有对比又有统一,且寓意深刻的墓地;真正的历史大手笔是不会割舍任何一面的。可惜,就算是一块不那么全面的墓碑,也没有长久地保存,它在很大程度上被放牛的孩子当成了拴牛的石桩。文革期间,它也就很自然地毁掉了。

  然而,墓碑的故事并未就此了结。

  1970年,一个教了大半生书的乡村老教师跪在荒丘前,祭奠他死难的父兄。30多年过去了,抗日战争对新一代人几乎成了一个历史名词。荒丘是应该有一块墓碑的,至少可以为历史作一个诠注。这位姓席的乡村教师饮泣良久,发誓要为荒丘立一块巨大的石碑,刻上记录死者遇难的墓志铭和众多死者的姓名。也许,他认识到了,只有这样,才能使古老民族的苦难历史在千百年后还能向子孙们展现一角。

  我曾经看过余秋雨先生的一篇文章,讲述二战后,关在南洋的日本战俘,竭尽心智,悄悄地为他们死去的元帅和士兵筑坟。战俘们白天在英军监视下做苦役,夜晚拼死制作元帅的墓碑。最终竟然使日军元帅寺内寿一的墓碑逃过英军的监视,不肯服输认罪地挺立在新加坡的国土上。其实这种触目惊心的事远不止日本人才能做到。在70年代中国的一个偏远县城里,席先生躲避着一双双警惕的冷眼,拄着拐杖夜访四乡,跌跌撞撞地敲开一户户家门,从死难者幸存的家属那里搜集了近千名死者的姓名。然后他写了墓志铭,约上两名石匠星夜上山采石。当时“阶级斗争还在天天讲”,他们只能像幽灵一样在夜间辛苦劳作:血汗交流的手臂,警觉的耳朵,星光下,三双惊惶而虔诚的眼睛……

  可惜,他们的运气远不如日本战俘那样好。这项工程最终被公社革委会破获了。幸亏已到文革后期,革委会懒得批斗他们,只是将未完成的大石碑看成石匠们搞副业,当作“资本主义尾巴”一砸了事。

  从此席先生不再祭扫荒丘,觉得无颜面对死难的亲人,不到10年,他有了自己的墓碑。

  始终为那块未完成的墓碑耿耿于怀的,还有那两位石匠。但是他们已拿不动斧凿。动员儿孙干吧,却遭到异口同声的反对。既费人力又赔工钱,傻子才会去干!况且席先生耗尽精力整理的死者姓名和墓志铭均已失散,立碑的希望更见渺茫。

  而今,我想起席先生的未完成的心愿,不禁长叹一声。一个民族的磨难史竟然那样明显地体现在一块石碑的命运上,很现实的一个愿望历经人为的劫难,最终只转化为一种无成果的努力。以至于1990年日本广岛为遭原子弹轰炸而死难的国民举行盛大悼念活动时,这个荒丘还是荆棘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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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真的没有人再想到它吗?作为接受革命传统和爱国教育的参观地点,它应该是可供选择的。然而这类活动的组织者又似乎准以接受它的荒凉与沉重。荒丘的那两座墓,对立得太明显、太刺目,任何人的宣传部无法缓和历史的肃杀与血腥气息、参观音唯有平添几分惨痛和沉重,何必要自寻不快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