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血色黄昏(4)
大约九点左右,有“得得’’的马蹄声传来。随后,马蹄越来越响。朦胧的夜空下,一大队人马呈一字长蛇阵向伏击圈走来。伴随队伍行进的还有一明一灭的萤火虫一样的亮光。熊耀庭一看就知道,日军队伍里有不少人吸烟,这在军事上简直是犯大忌!或许骄横的日本人根本没有把中国人放在眼里,或许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在正面战场几百里之外的这个小山沟里会有中国正规军队在等着他们。总之,这支六七百日军和皇协军组成的混合编队就这样懵懵懂懂地钻进了中国军队布下的口袋阵。
战斗打响了。地坪河的上空被密密麻麻的子弹亮光映得通红。埋伏在两边山上的中国军队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内向河谷里倾泻了几万发子弹,打得日军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加田觉得他的机枪子弹像是长了眼睛,他的枪口移向哪里,那些萤火虫一样的亮光就纷纷熄灭。战争真是一种使人疯狂的东西,在家里连杀鸡也有些不忍的加田,那一刻不知怎么的竟有了收割田禾一样的快感。
战场打扫下来,日军混合编队死伤五百多人,活着的日军也个个身带重彩。那些身带重彩的日军一见中国军人围拢来,不是饮弹毙命就是剖腹自尽,宁死也拒不投降。就连那些没死的东洋马,也无论如何拉不走,最后只能就地枪毙。此后,地坪河一连几多天都流淌着血红血红的河水,地坪河人从那以后再也不敢饮用河水了。
回到部队驻地,加田就受到了特别的待遇,团长熊耀庭设家宴请他吃饭。自从部队撤到后方休养,团长太太就把两个儿子留在四川老家,自己从重庆来到了团长的身边,一是照顾一下团长的生活起居,二是防止团长和其他人一样纳妾。团长太太也是四川人,虽是官太太,但心灵手巧,尤其做得一手好菜。加田开始有些拘谨,但团长和太太不断给他夹菜,他也就慢慢放开了胆子,直吃得满头大汗、肚皮浑圆才罢休。
饭毕,团长一边喝茶一边指着加田对陪同的团副和参谋长说:“这娃娃儿天生是个军人的材料哈,他为这场战斗立了大功,要论功行赏,是不是该给个排长他干干?”团副和参谋长还未表态,加田就抢过话头:“别,别,我真不是当官的料。”大概怕这话的说服力不够,他又补了一句,“再说,我又不认得字,哪有当官的不认字儿的。”加田的话,让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团长说:“你不愿意当官也要得,到我身边来当警卫员么样?”加田说:“好倒是好,但我喜欢机枪。”团长说:“重机枪是不行哈,轻机枪可以给你配一挺。”
几十年后,加田讲起不愿意当军官这段往事的时候,儿子狗儿就经常调侃父亲。狗儿之所以起了个贱名,据说是他的八字太硬,农村认为八字太硬的孩子不好养,必须用贱名冲淡命理。狗儿说:“别人都抢着要做官,你怎么把到手的好事往外推呀。”加田说:“有得有失啊,要是当时当了个小官,解放后,那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咧。”狗儿说:“现在又统战了,你要是有点政治背景,现在可了不得呀。”加田说:“当官的后来都跑到台湾了,这样,说不定就没有你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加田又陷入了深沉的回忆。
地坪河一战,让日本人吃了大亏,同时也招致了日军的疯狂报复。在武汉鏖战的日军一部撤出武汉战场,绕道开进了地坪河。这次兵力远远多于熊耀庭的部队,几乎两倍有余。上头得到情报后,立即命令部队转移。熊耀庭他们只好撤到大别山深处隐蔽起来。日军搜寻未得,就拿地坪河人撒气。地坪河人在打扫战场时拾到的日军物件和剥下的马皮都成了他们的罪证,日军抓了这些人不是烧死就是砍死,有的甚至还玩射天弓的游戏,几个日本人合力把竹林里的竹子扳下来,砍去竹杪和枝桠,把活人穿在竹子上,然后同时松手,竹子反弹回去,人就成了弹子射向空中,那一路的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那个血色黄昏(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