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罢中秋节,媳妇生了,是个女孩。老铁的脸有点阴。嫁出去的闺女个个生的都是男孩,代星去年还生了双胞胎,可惜他们都不姓代。老铁那时心里存着希望,等着代阳的媳妇生产。现在媳妇生了个闺女,老铁的希望落空了。他怕儿子也跟他一样,再生还是闺女。老代家,这个时候最欠缺的就是人气。儿媳妇看不惯老铁的脸,抢白了一通。闺女是我生的,又不要你们养活,管得着吗?如今可不是过去了,谁还重男轻女?就你们这些老封建!还好,她没敢骂他这个糟老头子。
老铁还有希望,一个副村长,儿媳妇还愁弄不到二胎三胎的指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年三十早上,李魁让老铁去叫大力,把稻场那个讨饭的弄到皮店那边去。镇上开会说了,谁的地盘上都不能有无家可归者冻死饿死。
大力正忙着贴对联,小破屋被红彤彤的对联映得喜气十足。
老铁没想到,大力想都没想就回绝了。老铁叔,这大过年的,人家都放炮烧香的,你让我去干这缺德事?
村长说了,一百块钱呢。老铁等着大力忙完。大力一个寡汉条子,天不怕地不怕。王畈没人愿做的事,都是大力上。当年王天柱让他刨人家祖坟,他都没说个二字。
一百?两百我也不干。老铁叔,这样的好事,还是你自己去吧?
老铁被戗住了。好你个大力,下辈子还让你做寡汉条子!
吃年夜饭的时候,老铁自然坐上席。儿子儿媳不停地敬酒,嘴里大啊娘啊地叫着。老铁有点恍惚,那讨饭的,是谁的男人、谁的大?老铁上午送他去皮店地界时,就感觉他没有几天的光景了。这大过年的,好歹也让人家吃顿热饭吧。老铁扣了碗热米饭,浇了些鸡肉,出去了。送他走,是镇上的政策,是李魁的指令,老铁也是迫不得已。可让人家吃顿热乎饭,就是普通群众也应该有这个觉悟,何况老铁还是个准干部。
老铁等啊等啊,身上的干部服从冬装换到春装,春装换到夏装,又从夏装换到秋装,李魁头上的代字才去掉。李魁正式上任的头天晚上,老铁就去找李魁。李魁说,宽心当时瞄了王天柱几十天,才瞅住机会,新班子能少了他?黎明更不能少,要不是他哥的同学,我们咋能弄到王天柱在派出所的笔录?没有这份笔录纪检就不能撤王天柱的职……就这,还有两个人没法安呢。你呢……
新村长这个呢字拖得特别长,老铁都快憋死了。
我跟组织汇报了,组织没批准。李魁简直太有村长相了,语调,用词,哪一点都不比王天柱差。
老铁很意外,心一下子凉了。
李魁说,组织上有纪律,班子成员里不能有亲戚。
老铁恨恨地想,他们算啥亲戚啊。
李魁说,谁让咱们是连襟呢。也好,亲戚才有担待。下一届吧。咱哥俩,村长我当你当有啥分别?
老铁第二天就脱了干部服。老铁觉得身上的衣服太耀眼了,根本不像村干部,倒像是城里的大干部穿的。老铁要去赶集,让代阳在屋歇着。代阳哪知道原委?还一个劲儿地劝老铁,大,我用自行车驮到集上,不费劲。老铁没多解释,把自行车车架上驮着的两筐冬萝卜挪到他的花筐里,挑着赶陡沟去了。
这一路,老铁歇了七次还是九次,他自己都数不清了。真的老了,挑不动这两个花筐了。老铁算是有体会了,人老是先从脚开始的。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老铁就老了。老铁的脚再也不是铁脚了,别说是斜坡了,平地上老铁都走不稳当。但老铁硬撑着,尽量少歇,他怕人笑话。可脚不由人,老铁在路中间趔趔趄趄的,再不歇就出洋相了。他不能让人家笑话,老铁是啥人?铁打的呢。当年王畈哪个不晓得?头几年老铁还想着,自己能挑到七十岁呢。没想到,五十出头就不中用了。
赶到集上,人已经上满。后街前年拓宽了,还是嫌小,还没进腊月,集上已经拥挤不动了。买菜的并不见多,烧饼麻花摊前倒是挤满了大人小孩。老铁不急,要是想兑给菜贩子,他来得是有点晚。老铁喜欢零卖,这是他的强项。零卖琐碎不假,价钱上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