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红充分发挥了她在城里呆过的优势,边笑吟吟地与围观者搭话边昂首阔步往屋走,后面拖拖拉拉的人一路跟随,她眼光明媚,吐言婉转,仪态大方,简直像彩排过的一样。几个本家的青皮后生冲过来又是脱鞋又是摘花,他们暴露着粗俗暴力的泼皮本性,围攻上来,前动手再动口,三下五除二把醋红撕扯了个落花流水。贼豆子哪里能拦挡得住,她与醋红差一点被一锅烩了。二铁子赶紧跑出来,醋红看着二铁子包扎得密不透风的右手,先是一愣,刚要开口询问,被人们一涌就挤进了家。醋红披散着头发光着脚,爬上炕头,大家因怕碰了二铁子的手不去理他,只管把酷红揉搓得死去活来。二铁子挤上炕对大家磕头奉揖说:大家高抬贵手,给醋红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一位本家的兄弟嬉皮笑脸地说可以,只要你当着大家的面亲二嫂一口就行。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家门“闶阆”一声,如春雷一声震天响。大家一愣,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可能是兰蝶大嫂出去了。醋红的脸一沉,冷笑一声说:喊,二铁子亲我她也犯不着生气来摔我的门,吃醋了?这醋吃得可是没有一点儿的道理。
大家急忙解释说:没人出去,可能是风,兰蝶嫂子压根就没进来,她在厨房拉风匣呢。醋红好似一个变脸王,马上欢天喜地起来,又和大家打闹成一片。
刚才出去的正是兰蝶,摔门子的也正是兰蝶。这个场景让她万分难受、惆怅不堪。她快步回到南屋,倒坐在炕沿上。兰蝶无端端地觉得被醋红比下去了,而且伤得不轻,她睁着茫然的眼睛,无缘无故地四下张望,有点哭的意思,她知道自己伤心了,也有些吃醋,尽管这醋吃得没头没尾、无缘无故,但是她还是吃了。她受不了醋红尖利而粘稠的笑声,这笑声太妖了,在某种程度上不亚于一把匕首横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这个女人肯定是自己日后的一个死对头,可对这个从天而降的死对头兰蝶又是那么束手无策,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这个家离鸡飞狗跳的日子不远了。兰蝶一下感觉到自己是那么孤独,人都是这样,在某个孤独的刹那突然发现并认清自己的。就在兰蝶惊魂未定的时候,儿子小巧乐颠颠地进来说:娘,二娘给了我两大把大白兔牛奶糖。
兰蝶可以在孤独之中纹丝不动,然而,最承受不得的恰恰是外界的刺激,即使刺激她的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也足可以使她全线崩溃、彻底消融。一股没头没脑的火气直冲而来,她顺手就在孩子的脸上甩出两个嘴巴子,便破口大骂起来:七十年的谷子八十年的糠,和你老子一样,都他娘的贱骨头,你二娘好和你二娘过去。
孩子连滚带爬地哭嚎着跑了。兰蝶狠狠地又骂了一句: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昨天流血流死省心。骂完了,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她迅速拉开炕上的被子,把脸埋了进去拼命地哭,声音那么大,那么响,全然不顾外面高朋满座的场景了。
夜里,宾客散尽。馋老头原想让贼豆子过去探听一下西厢房的动静,可贼豆子因劳累过度,衣裳都没来得及脱就睡着了。白天,二铁子找了他两三次,说:手疼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带得半个身子都麻木了。为了支撑这个局面,他和二铁子说:就是疼死,你也得给老子笑着死在台面上。二铁子走后,他还是忍不住打发贼豆子送过去几片止疼药。现在他想去西厢房听一听,可又怕让兰蝶瞅见笑话,再说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哪有公公听儿媳妇的房。他躺下后,心里很不安,好像等待着一件重大事情的发生。
醋红吃过夜宵,往炕上一躺。她今天很累,但是也很开心,结婚就意味着到达和结局,少女时代的永远停顿,不再生长。对于二铁子的为人与长相她比较满意。虽然他不如铁宽那样膀阔腰圆,可精瘦白哲也是男人另一种难得的气质。何况他满脑壳都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朴实的唯物主义思想。二铁子收拾完碗筷给醋红端来一盆洗脚水,说:起来洗洗脚自己睡吧,我的手疼得实在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