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四)-第98章-钟瓶旅馆
"我的朋友,"安德烈说,"我在圣.波耳斯用了晚餐,希望搭一辆午夜经过的马车,结果像一个傻瓜似地迷了路,在森林里走了四个钟头.给我找一间面朝着大院子的精致的小房间,再送一只冻鸡和一瓶波尔多酒来."
侍者毫不怀疑,安德烈说话的神情从容自若,他的嘴里含着一支雪茄,双手插在套袋里,衣服高雅,下巴光滑,皮靴雪亮,看来只是一个在外面呆得相当晚的人而已.当侍者为他收拾房间的时候,旅馆老板娘来了,安德烈拿出他十分可爱的微笑,问他是否能住第三号房间,因为他上次来贡比涅也是住在那个房间里.不巧的是,第三号房间已有一个青年男客和他的妹妹住上了.安德烈很失望,可是旅馆老板娘向他保证,现在为他准备的那个第七号房间,里面布置与三号房间一样,他就又高兴起来.他一面在壁炉旁边烤他的脚,一面还在与老板娘闲聊尚蒂伊最近赛马的情况,一直等到侍者来告诉他们房间准备好了.
安德烈赞美钟瓶旅馆那些向院子的房间漂亮,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来钟瓶旅馆的门口象歌剧院一样,有三重门廊,两旁的廊柱上缠着些素馨花和铁线莲,看上去是一个最美丽的进口.鸡很新鲜,酒是陈年老酿,壁炉的火熊熊燃烧,安德烈惊奇地发觉他自己的胃口竟然象未遇意外事故时那样好.吃完后他就上床,并且他立刻就进入了梦乡,这本来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的情形,即便他们在满心悔恨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们本来认为安德烈应该感到悔恨,但他却不这样认为.他实在是有了一个非常妥善的计划:他在天亮以前醒来,很快地付清账单,离开旅馆,走向森林,然后,借口要画画,花钱得到一个农民的友好接待,给自己弄到一套伐木者的衣服,一把斧头,脱掉身上的狮子皮,打扮成伐木者;在这之后,用泥土涂满双手,用一把铅梳弄脏自己的头发,用他的一个老同行传授的方法把他的皮肤染成褐色,白天睡觉,晚上行路,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到有人的地方买一块面包吃,在森林里不断地穿来穿去,一直到达最近的边境.一旦越过了国境,安德烈准备把他的钻石换成钱;加上他一直藏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的那十张钞票,他还有五万里弗左右,这样,他乐观地认为他的状况已并不十分悲惨了.而且,他认为腾格拉尔为了面子,肯定会尽量阻拦那件丑事的张扬.这些理由,再加上疲倦,竟使安德烈睡得非常香甜.为了早醒,他不曾关百叶窗,但他小心地闩好房门,并把那把他永不离身的尖利的小刀放在桌子上.早晨七点钟左右,一缕温暖而又刺眼的阳光照到安德烈的脸上,唤醒了他.但凡是条理清晰的头脑里,晚上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和早上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总是相同的.安德烈还未曾睁开眼睛,他昨晚的念头便浮上他的脑海里来,并且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你睡得太久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到窗口.一个宪兵正在院子里踱步.即使对一个良心上没有任何内疚的人,宪兵也是世界上最让人发怵的东西,那黄蓝白的三色制服,实在是非常值得惊恐的.
"那个宪兵为什么在那儿呢?"安德烈自言自语地说.但马上,......你们无疑地也会对他这样说......他又理智地对自己说,"在一家旅馆里看见一个宪兵是不值得惊奇的.我不要惊慌,赶紧穿好衣服再说吧!"于是那青年人跟着很快地穿起衣服来;他在巴黎过豪华生活的那几个月中,仆人给他脱衣服也没有自己现在穿衣服这样快."好!"安德烈一面穿衣服,一面说."只要一等到他离开,我就可以溜走了."安德烈现在已穿上皮靴.打好领结,他一面这样说,一面悄悄地走到窗口,第二次掀起麻纱窗帘.不但第一个宪兵依旧站在那儿,他还发觉另一个穿黄蓝白三色制服的人站在楼梯脚下,......他下楼唯一的楼梯,......而第三个宪兵则骑上了马,手里握着火枪,像一个哨兵似的站在大门口的街上,而钟瓶旅馆又仅有这样一个出口.这第三个宪兵的出现肯定有特殊原因的,因为他的前面有一群好奇的闲荡汉,紧紧地阻塞了旅馆的门口."糟糕!他们找我!"这是安德烈的第一个念头.他的脸色立即变得无比煞白,他焦急地向四面观望.他的房间,和这一层楼所有的房间一样,只有一扇通向走廊的门,从那道门出去是任何人都看得见的."我完啦!"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确实,一个象安德烈犯的那样罪的人,一次被捕就是等于终生的监禁.审判和处死,而且毫不被人同情.他痉挛地把他的头在自己的双手里深深地埋了一会儿,在一刹那间,他几乎吓得发疯;不久,在那混乱不清的脑子里和杂乱的思想里闪出了一线希望,他变白的嘴唇和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他向四围一看,在壁炉架上看见了他所搜索的目标;那是笔.墨水和纸.他勉强镇定下来,把笔在墨水里蘸了蘸,在一张纸上迅速写了下面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