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译 序 一
我对于泰戈尔诗最初发生浓厚的兴趣,是在第一次读《新月集》的时候.那时离现在将近五年;许地山君坐在我家的客厅里,长发垂到两肩,在黄昏的微光中对我谈到泰戈尔的事.他说,他在缅甸时,看到泰戈尔的画像,又听人讲到他,便买了他的诗集来读.过了几天,我到许地山君的宿舍里去.他说,"我拿一本泰戈尔的诗选送给你."他便到书架上去找那本诗集.我立在窗前,四围静悄悄的,只有水池中喷泉的潺潺的声音.我很寂静地在等候读那美丽的书.他不久便从书架上取下很小的一本绿纸面的书来,他说,"这是一个日本人选的泰戈尔诗,你先拿去看看.泰戈尔不多几时前曾到过日本."我坐了车回家,在归途中,借着新月与市灯的微光,约略地把它翻看了一遍.最使我喜欢的是它当中所选的几首《新月集》的诗.那一夜,在灯下又看了一次.第二天,地山见我时,问道:"你最喜欢哪几首?"我说,"《新月集》的几首."他隔了几天,又拿了一本很美丽的书给我,他说,"这就是《新月集》."从那时后,《新月集》便常在我的书桌上;直到现在,我还时时把它翻开来读.
我译《新月集》也是受地山君的鼓励.有一天,他把他所译的《吉檀迦利》的几首诗给我看,都是用古文译的.我说,"译得很好,但似乎太古奥了."他说,"这一类的诗,应该用古奥的文体译.至于《新月集》,却又须用新妍流畅的文字译.我想译《吉檀迦利》,你为何不译《新月集》呢?"于是我与他约,我们同时动手译这两部书.此后二年中,他的《吉檀迦利》固未译成,我的《新月集》,也时译时辍.直至《小说月报》改革后,我才把自己所译的《新月集》在它上面发表了几首.地山译的《吉檀迦利》却始终没有再译下去,已译的几首,也始终不肯拿出来发表.许多朋友却时时地催我把这个工作做完,那时我正有选译泰戈尔诗的计划,便一方面把旧译稿整理一下,一方面又新译了八九首出来;结果便成了现在的这个译本.
我喜欢《新月集》,如我之喜欢安徒生的童话.安徒生的文字美丽而富有诗趣.他有一种不可测的魔力,能把我们带到美丽和平的花的世界,虫的世界,人鱼的世界里去;能使我们随了他走进有静的方池的绿水,有美的挂在黄昏的天空的雨后弧虹等等的天国里去.《新月集》也具有这种不可测的魔力.它把我们从怀疑.贪婪的罪恶的世界,带到秀嫩天真的儿童的新月之国里去.它能使我们重复回到坐在泥土里以枯枝断梗为戏的时代;它能使我们在心里重温着在海滨以贝壳为餐具,以落叶为舟,以绿草上的露点为圆珠的儿童的梦.总之,我们只要一翻开它来,便立刻如得到两只有魔术的翼翅,可以使自己飞翔到美静天真的儿童国里去.而这个儿童的天国便是作者的一个理想国.
我应该向许地山君表示谢意;他除了鼓励我以外,在这个译本写好时,还曾为我校读了一次.
郑振铎 1923年8月22日
译 序 二
我在一九二三年的时候,曾把泰戈尔的《新月集》译为中文出版.但在那个译本里,并没有把这部诗集完全译出.这部诗集的英文本共有诗四十首,我只译出了三十一首.现在把我的译本重行校读了一下,重译并改正了不少地方,同时,并把没有译出的九首也补译了出来.这可算是《新月集》的一部比较完整的译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