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十)-卷十-复旦-第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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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十)-卷十-复旦-第四部


    他创作的音乐,境界变得恬静了.当年的作品象春天的雷雨,在胸中积聚,爆发,消灭的雷雨.现在的作品却象夏日的白云,积雪的山峰,通体放光的大鹏缓缓的翱翔,把天空填满了......创造!就象在八月里宁静的太阳底下成熟的庄稼......
    先是模模糊糊的,元气充沛的,迷惘的境界,象丰满的葡萄,饱绽的麦穗,象怀孕的妇女一般有种说不出的欢畅的感觉.管风琴隆隆的响着,蜂房里的蜜蜂唱着歌......从这片沉着响亮的音乐中间,渐渐的显出主要的节奏;行星的轨迹分明了,开始打转......
    于是意志出现了.它抓着风驰电掣的梦境,象驯服野马一般的把它紧紧夹着.创作的灵感,懂得带着它飞奔的节奏自有它的规则,非服从不可;它约束那些疯狂的力,替它们定下目标,指定行程.理智与本能开始合作了.黑洞洞的影子开朗了.前面的路上还有一团团的光明,它们也会在未来的作品中酝酿为互相关连的小天地......
    画上的稿图已经勾勒停当.晓色朦胧中露出了它的面目.色彩的和谐,脸上的线条,都变得明确了.为了完成作品,他拿出自己所有的宝藏.记忆的仓库也给打开,冲出一阵阵的香气.精神解放了感官,让它们如醉如狂;它自己可不声不响的伏在一边等着,预备挑选对象.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工人们用着从感官方面抓来的材料,把头脑所设计的作品开始去做了.一个大建筑家是需要一批技术纯熟而肯卖力的工人的.大教堂便这样的完工了.
    "而上帝瞧着他的作品,觉得还不够好."
    建筑家把整个作品打量了一番,再亲自修改一下,使它更和谐.
    幻梦完成了.噢,我的上帝!......
    夏日的白云,通体放光的大鹏,缓缓的翱翔;整个天空被它们的巨翼掩蔽了.
    然而他的生活并不限于艺术.象他这一类的人不能不有所爱;他要的不但是一视同仁的爱,为艺术家散播给一切生灵的爱:而且还需要有所偏爱;他需要把自己给一般由他亲自挑选的人.这是树木的根须.他心中所有的血都是靠这个爱更新的.
    克利斯朵夫的血还没到枯竭的时候,还受着爱的培养,......那是他最大的快乐.他的爱是双重的:一方面是对葛拉齐亚的女儿,一方面是对奥里维的儿子.他心中已经把两个孩子结合了,以后还要在实际上把他们结合起来.
    乔治和奥洛拉是在高兰德那儿见到的.奥洛拉住在她的表姨母家里;每年在罗马住几个月,余下的时间都待在巴黎.她十八岁,比乔治小五岁.个子很高,身子很直,姿态优美,头不大而脸盘很宽,淡黄头发,皮肤给太阳晒得黑黑的,上嘴唇有些薄髭的影子,明净的眼睛,笑盈盈的老是若有所思,肥胖的下巴,褐色的手,又美又圆又结实的胳膊,长得很好看的脖子:她很快活,爱享受,精神非常饱满.没有书卷气,也很少感伤情调,她性情象母亲一样的懒散,能一口气睡十一小时.余下的时间,她荡来荡去,嘻嘻哈哈,似乎还没完全醒.克利斯朵夫叫她睡美人,常常使他想起萨皮纳.她上床也唱歌,起床也唱歌,没来由的哈哈大笑,象儿童一样的傻笑,格格的笑声象打嗝.谁也说不出她把日子怎么消磨的.高兰德千方百计想教她一套漂亮的功架,那对一般的姑娘象油漆一样很容易涂上去,对奥洛拉可完全没用.她什么都不想学,一部书可以看上几个月,觉得作品挺有意思,但过了八天连名字题材都记不起了.她满不在乎的写别字,谈到高深的问题常常闹大笑话.她的年轻,她的兴致,她的没有书卷气,甚至她的缺点,近于麻木的糊涂,天真的自私,都使人觉得耳目一新.并且她老是那么自然.但这个老实而懒惰的女孩子有时也会挺无邪的卖弄风情,勾引一般青年,居然到野外去写生,或者弹弹肖邦的《夜曲》,拿着从来不念的诗集,说些想入非非的话,戴着同样想入非非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