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十)-卷十-复旦-第四部
她把手堵着他的嘴.
乔治看着他们又是笑又是拥抱,觉得莫名其妙.而他的诧异的,甚至有点儿着恼的神色,愈加使他们俩乐开了.
克利斯朵夫便是这样的暗中使两个孩子接近.等到成功了,他又差不多埋怨自己.他不分高低的爱着他们,但把乔治批判得更严,因为他看出他的缺点;而另一方面他把奥洛拉看得非常理想,自认为对奥洛拉的幸福比对乔治的负有更大的责任:因为乔治近乎他的儿子,可以说代表自己的一部分.所以他不敢决定,把天真无邪的奥洛拉交给一个并不怎么天真无邪的同伴是不是罪过.
他们俩订婚之后不久,有一天在树荫底下谈话,碰巧克利斯朵夫在后面走过,听见奥洛拉一边说笑一边向乔治问起他以前的一桩私情,克利斯朵夫不禁吓了一跳,乔治却很痛快的说了出来.此外,他们俩还坦然说些别的话,表示奥洛拉对于乔治的道德观念并没象克利斯朵夫那么重视.两人虽则非常相爱,却并不把彼此看做是永远分不开的.在爱情与婚姻问题上,他们那种洒脱的精神固然也有它的美,但和旧制度的白头偕老,"至死勿渝"的结合是大不相同了.克利斯朵夫望着他们,不免有点儿惆怅......他们和他离得很远了!载着我们儿女的船驶得多快!......可是耐着点罢,早晚大家都会在彼岸相遇的.
目前,那条船并不怎么考虑它的航路,只是随风飘荡.......使当时的风俗慢慢改变的自由精神,在思想与行动的别的方面照理也应当有所表现.可是并不:人类的天性是不在乎矛盾的.一方面风俗变得更自由了,一方面思想倒反变得不自由了,居然要求宗教替它戴上枷锁.而这两种各走极端的情形尽管极不合理,竟会在同一批心灵中出现.复兴旧教的潮流正在使一部分上流人物和知识分子着迷,把乔治和奥洛拉也迷住了.最有意思的是看到这个天生好辩的乔治,从来不信宗教,从来不理会什么上帝与魔鬼的,......对一切都冷嘲热讽的真正的小高卢人,......会突然之间说出真理就在基督旧教中间的话.他的确需要有一个真理,而这一个真理正好和他的需要行动,和他的法国布尔乔亚的间歇遗传,和他对于自由的厌倦相配合.小马游荡得够了;他走回来,自动的把自己缚在民族的犁上.只要看到几个朋友的榜样就够了:对于思想界的气压特别敏感的乔治立刻成为第一批的俘虏.奥洛拉跟着他,......无论他到哪儿,她都会跟着走的.他们一下子就非常的自信,瞧不起一切不和他们一般思想的人.噢,那真是大大的讽刺!这两个轻佻的孩子居然变了真诚的信徒;而葛拉齐亚与奥里维,凭着他们的纯洁,严肃,努力,和那样的苦心孤诣,倒反从来没得到信仰.
克利斯朵夫很好奇的观察着这些心灵的演变,可不象爱麦虞限那样想对抗;因为爱麦虞限抱着自由的理想主义,看到从前的敌人重新得势非常气恼.但我们不能对抗吹过的风,只能等它过去.人的理智太疲劳了.它才作了一次巨人般的努力,昏昏欲睡,象一个熬了一天的疲倦不堪的儿童,在睡觉之前作着祈祷.梦乡的门又给打开了:除了宗教,还有那些通神的,神秘的,玄妙的理论,跑到西方人的头脑里来.连哲学也有些动摇了.被奉为思想上的神明,如柏格森,如威廉.詹姆斯,都踉踉跄跄的步履不稳了.甚至在科学里面也表现出理智的困乏.这种时间是会过去的.让他们喘一口气罢!明天,精神会清醒过来,变得更敏锐,更自由......辛辛苦苦的工作以后,睡眠是甜蜜的.难得有时间歇一下的克利斯朵夫,很高兴看到他的孩子们能代他享受这个清福,心定神安,自以为信仰坚固,相信着他们的美梦.他不愿意,也不能够和他们易地而处.他心里想,葛拉齐亚的哀伤和奥里维的烦闷在儿女身上居然解脱了,也是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