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十)-卷十-复旦-第四部
克利斯朵夫留神看着她,暗中好笑.他对奥洛拉的感情近于父亲的慈爱,宽容的,带点儿打趣的意味;同时也有一种虔敬的心理,因为这个预备接受另外一个人的爱的女孩子,便是他当年的爱人的化身.谁也不知道克利斯朵夫的情爱深到什么程度.唯一能猜到的是奥洛拉.她从小看见克利斯朵夫差不多老是在她身边,简直把他当作家族中的一分子了.以前不象兄弟那样受宠爱而感到痛苦的时期,她不知不觉的跟克利斯朵夫亲近,猜到他有同样的苦恼,而他也看到她的悲伤;两人并不明言,却把彼此的苦闷放在一起.后来她一发见母亲和克利斯朵夫之间的感情,便自以为参与了他们的秘密,虽则他们从来没告诉她什么.葛拉齐亚临死付托给她的使命,和此刻戴在克利斯朵夫手上的戒指,她都懂得其中的意义.所以她暗中和克利斯朵夫不知有多少的联系,用不着了解清楚就能感觉到它们的复杂.她很真心的喜欢那个老朋友,虽则从来不能花点儿精神把他的作品弹一遍或看一遍.她颇有音乐天分,可是连把题献给她的乐谱裁开来的好奇心都没有,只喜欢跟他不拘礼数的聊天.而自从知道在他那儿可以碰到乔治.耶南以后,她来的次数更多了.
在乔治那方面,也从来没觉得和克利斯朵夫在一块竟会这样有趣.
可是两个年轻人直过了好久才体会到自己真正的感情.他们先用着讥讽的眼光相看.两人没有一点相象的地方.一个是流动不已的水银,一个是沉沉酣睡的死水.但没有多少时间,水银变得平静了些,面酣睡的死水也似乎清醒了些.乔治指摘奥洛拉的装束,指摘她的意大利口味,......不大懂得细腻的层次,喜欢对比的颜色.奥洛拉却挖苦乔治,学他那种老气横秋而有些装腔作势的谈吐.尽管互相揶揄,两人依旧很高兴......可不知为什么高兴,是为了能互相讥讽呢,还是为了能借此搭讪?他们甚至把克利斯朵夫也拉进去了,他也俏皮的替他们传递冷箭.他们假装不在意;其实正是相反,他们对冷嘲热讽的话太注意了,而且绝对隐藏不了心里的怨恨,尤其是乔治,所以一见面就免不了斗嘴.那些口角并不怎样剧烈,因为大家怕伤害对方,觉得打在自己身上的手非常可爱,所以挨打也比打人更有意思.他们非常好奇的互相观察,睁着眼睛搜寻对方的缺陷,不料结果反而更加着迷.他们决不承认这一点.跟克利斯朵夫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各人都说那一个讨厌极了.但只要克利斯朵夫给他们一个碰面的机会,他们都不肯轻易放过.
有一天,奥洛拉在老朋友家里,说星期日上午再来看他.过了一会,乔治照例象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对克利斯朵夫说他星期日下午再来.星期日早上,克利斯朵夫空等了一场奥洛拉.赶到乔治约定的时间,她却出现了,道歉说她有事相阻,不能早来,接着又编了一个小故事.克利斯朵夫觉得她这种无邪的手段挺好玩,便说:"可惜.你本来可以遇到乔治;他来过了,我们一块儿吃了中饭;下午他没空,不能待在这儿."
奥洛拉大失所望,不再听克利斯朵夫的话了.他却高高兴兴的和她谈着.她心不在焉的对答,差不多要恨他了.忽然有人打铃.原来是乔治.奥洛拉不由得大为惊愕.克利斯朵夫笑着,望着她.她这才懂得他是耍弄她,便红着脸笑了.他又俏皮的用手指作着威吓的姿势.突然她感情冲动之下,跑去拥抱他.他在她耳畔轻轻用意大利文说着:"小顽皮,小坏蛋,小奸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