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十)-卷十-复旦-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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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十)-卷十-复旦-第一部


    克利斯朵夫迷迷糊糊坐在车厢的一角,出了阿尔卑斯的关塞,忽然看到明净的天空和流泻在山坡上的光明,觉得象做梦一般.黯淡的天色,半明半暗的日光,都被丢在关塞那一边了.突如其来的变化使他在欣喜之前觉得惊奇.直要相当的时间,他麻木的心灵才能慢慢的活动,突破那个把它幽闭的牢笼,从过去的阴影中探出头来.随着太阳的移动,柔和的光似乎伸出手臂把他搂抱了;于是他忘了过去的一切,目迷五色的陶醉了.
    那是米兰周围的平原.蔚蓝的运河反映出明晃晃的白日,脉管似的支流在绒毛似的稻田中穿过.秋天的树木,瘦削而苗条,轮廓分明.体态婀娜的躯干披戴着一簇簇赭红的绒毛.宛然是达.芬奇画上的山水.积雪的阿尔卑斯,光彩变得很柔和,气势雄伟的线条围绕着地平线,挂着橙黄.青黄.淡蓝的坠子.黄昏降在亚平宁山脉上.羊肠小径沿着嵯峨险峻的山峰蜿蜒而下,时而重复.时而交错的节奏,好似法国南方普罗旺斯的舞踊.......而突然之间,山坡底下吹来海水杂着橙树的气味.海,拉丁的海,闪烁颤动的光,几条小船落着帆,仿佛在海面上睡着了......
    火车停在海边的一个渔村上.车守报告说,热那亚与比萨之间有一条隧道被大雨冲毁了;各班列车都迟到了好几小时.克利斯朵夫原来买着直达罗马的车票,却不象别的旅客那样抱怨这桩意外的事,反倒很高兴.他跳下月台,直向海边奔去.海把他迷住了,过了两三小时,火车长啸一声重新开出的时候,他竟坐在一条小船里远远的对火车喊着再会了.在明晃晃的海上,明晃晃的夜里,他听任微波荡漾,把他催眠着,沿着小杉树环绕的海角漂去.他住在村子里,欣喜若狂的直待了五天.好似一个人在长期禁食之后狼吞虎咽一般,他所有的感官都忙着享受光明的盛宴......光明,你是世界的血,生命的河,你从我们的眼里.鼻孔里.嘴唇里.皮肤的所有的毛孔里渗入我们的肉体......啊,光明,对于生命比面包更重要的光明,......凡是看到你卸下了北方的面网而显得这样纯粹这样热烈的人,不禁要自问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怎么能活的,同时也知道以后是永远少不了你了.
    五天之中,克利斯朵夫被太阳灌醉了.五天之中,他生平第一次忘了自己是音乐家.心中的音乐都变了光明.空气,海洋,陆地:这是太阳的交响乐.而意大利是凭它了不起的聪明运用这个乐队的.别的民族只能描绘自然;意大利人却是跟自然合作,跟太阳一同描绘.色彩的音乐:一切都是音乐,一切都会歌唱.路上的一堵红墙露出金色的隙缝,上面是两株浓荫匝地的杉树,四周是蓝得异样的天.一座大理石的梯子,雪白,陡峭,在粉红的墙中间直达一个蓝色的门面.五色杂陈的房屋;杏子,柠檬,佛手,都在橄榄树中发光......意大利的风景对感官是种强烈的刺激;眼睛的享受色彩,好似舌头尝到了一颗水汪汪的香甜的果子.克利斯朵夫素来在灰暗的天地中过着禁欲生活,如今可不胜贪馋的吃着这餐筵席,给自己补偿一下了.他的丰富的生机一向受着环境压制,这一下才忽然觉得自己原来是需要享受的,便尽量抓着眼前的一切:色,香,味,人声.钟声.海声所合成的音乐,空气与光明的抚爱......克利斯朵夫什么思想都没有了,到了极乐的境界:即使偶尔惊醒过来,他也忙着把心中的快乐告诉他所遇到的人:告诉他的舟子,那眼睛锐利,戴着一顶威尼斯参议员式的红帽子的老渔翁;......告诉一个跟他同桌吃饭的米兰人,麻木不仁的家伙,吃着通心粉,骨碌碌的转动着奥赛罗式的眼睛,恶狠狠的射着怒火;......告诉饭店里的侍者,托盘的时候低着头,弯着胳膊,伛着胸部,好似贝尼尼画上的天使;......告诉一个年轻的圣.约翰,对人瞟着极有风情的眼色在路上行乞,拿一个带着绿梗的橙子作为献礼.克利斯朵夫也跟那些低着脑袋,断断续续哼着一支永远没有完的,鼻音极重的歌的车夫打招呼:他骇然发觉自己竟唱起《乡村骑士》(《乡村骑士》为玛斯加尼所作的喜歌剧,素为克利斯朵夫所厌.参看670页正文及注.)来了!他把旅行的目的完全忘了,忘了他急于要到目的地跟葛拉齐亚相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