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克利斯朵夫仿佛给人当胸扎了一刀,一时答不上话来.勃罗姆怯生生的望着他,马上补充:"你是常看到她的,她很相信你......"
克利斯朵夫几乎要亲着勃罗姆的手求他原谅了.勃罗姆瞧见克利斯朵夫神色慌张,吓得不愿意再看,只用着哀求的目光,结结巴巴的说:"你一点都不知道,是不是?"
"是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克利斯朵夫不胜狼狈的回答.
为了不敢使这个受欺侮的男子伤心而不能招供,不能说出真相,真是多痛苦啊!对方问着你,但眼神明明表示他不愿意知道真相,所以你就不能说出来......
"好罢,好罢,谢谢你......"勃罗姆说.
他站在那里,双手抓着克利斯朵夫的衣袖,仿佛还想问什么而不敢出口,躲着克利斯朵夫的目光.随后他松了手,叹了口气,走了.
克利斯朵夫因为又说了一次谎,难过得不得了,跑去找阿娜,慌慌张张的把刚才的情形告诉她.阿娜无精打采的听着,回答说:"那末,让他知道就是了!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能说这个话呢?"克利斯朵夫叫起来."无论如何,我不愿意使他痛苦!"
阿娜可发脾气了:"他痛苦的时候,难道我,我不痛苦吗?他也得痛苦才行!"
他们彼此说了些难堪的话.他埋怨她只顾着自己.她责备他只关心她的丈夫而不关心她.可是过了一会,他说不能再这样混下去,要向勃罗姆和盘托出的时候,她倒又埋怨他自私,嚷着说她并不在乎克利斯朵夫的良心平安不平安,可决不能让勃罗姆知道.
她虽则话说得很凶,心里却是跟克利斯朵夫一样想着勃罗姆.固然她对丈夫没有真正的情爱,但还是很关切他.她非常重视他们俩的社会关系和责任.或许她没想到妻子应该温柔,应该爱她的丈夫,但认为必须把家务照顾周到,对丈夫忠实;在这些地方失职,她是觉得可耻的.
她也比克利斯朵夫更明白:勃罗姆不久都会知道的.她不跟克利斯朵夫提到这一点也有相当理由,或者是因为不愿意使克利斯朵夫心绪更乱,或者是因为她不肯示弱.
不论勃罗姆的家怎样的与世隔绝,不论布尔乔亚的悲剧怎样的深藏,总有一些风声透到外边去.
在这个城里,谁也不能隐藏他的生活.那真是奇怪的事.街上没有一个人对你望,大门跟护窗都关得很严.但窗口都挂着镜子;你走过的时候,可以听见百叶窗开着一点而立刻关上的声音.谁也不理会你,似乎人家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人;可是你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逃不过人家的耳目;人家知道你所做的,所说的,所见的,所吃的,甚至还知道.自以为知道你所想的.你受着秘密的,普遍的监视.仆役,送货员,亲戚,朋友,闲人,不相识的路人,大家一致合作,参与这种出诸本能的刺探;那些东零西碎的事不知怎样都会集中起来.人家不但观察你的行为,还要看你的内心.在这个城里,谁也没权利保持良心的秘密;但每人都有权利搜索你隐秘的思想,而倘若你的思想跟舆论抵触的话,大家还有权利和你算账.集体灵魂的无形的专制,压在个人身上;所谓个人是一辈子受人监护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是属于他自己的,而是属于全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