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八)-卷八-女朋友们-01
那末她怎么能体会到大作家的音乐的?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只知道的确体会到.她高出别的演奏家的地方,是在于她身心的健康与平衡.这颗自己并无热情而生命力很强的灵魂,为陌生人的热情倒是一块特别富饶的园地.她并不因之受到骚乱.侵蚀过艺术家的可怕的热情,她能尽量传达出它的气势而自己不受它的毒害;她只感到那些作品的力量和弹完以后的痛快的疲劳.那时她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安详的笑着,觉得心满意足了.
克利斯朵夫有一晚听到她的表演,大为称赏.他在会后向她握手道贺.她非常感激:那晚听众很少,而且她素来不大有人捧的.她既没巧妙的手段去加入什么音乐集团,也没那种本领招致一般捧角的人跟在她后面,既不用过分的技巧来标新立异,也不用想入非非的方式去表演名作引人注意,同时她也不自命为巴赫或贝多芬的专家,更不对她所奏的东西标榜什么理论,只是老老实实的把自己感觉到的弹出来,......因此谁也不注意她,批评家们也不知道她:因为没人告诉他们说她弹得好;而他们自己又不知道好坏.
克利斯朵夫以后常常看到赛西尔.这个身子结实而精神安定的女子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她人很刚强,淡于名利.他因为人家不知道她而很气愤,提议要教《大日报》的朋友们提到她.她虽很乐意有人称赞,却求他切勿为她钻谋.她不愿意奋斗,花许多气力,惹人家妒忌;她只求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人家不提起她倒是更好.她决不忌才,对于别的演奏家的技巧,她第一个会惊叹佩服.既无野心,亦无欲望,她太懒了,没有这个劲.要是当前没有什么确定的目标需要她关心,她便一事不做:连胡思乱想都没有;夜里躺在床上,不是马上睡着,就是一无所思.多少在这个年纪上没嫁人的女子,念念不忘的想着婚姻,唯恐做老处女,她却没有这种烦恼.人家问她喜欢不喜欢有一个好丈夫,她回答说:
"咄,抱这种野心干吗?为什么不梦想五万法郎的进款呢?做人应当知足,应当安分守己.人家要是给你,那末更好!要不然就算了.一个人不能因为没有蛋糕吃就觉得上白面包不够味.尤其在你吃过了长久的硬面包之后!"
"并且,"母亲接着说,"还有许多人不是每天都有得吃呢!"
赛西尔自有她不相信男人的理由.几年前故世的父亲是个懦弱而懒惰的人,使妻儿子女吃了不少苦.她也有一个不成器的兄弟,不知在混些什么,每过一些时候出现一下,向家里要钱;大家怕他,觉得他丢人,唯恐有朝一日会听到他出什么乱子;可是大家疼他.克利斯朵夫看见过他一次.他正在赛西尔家,忽然有人打铃,母亲跑去开门了.然后他听到隔壁屋子里有人谈话,不时高声的嚷几下.赛西尔似乎慌了,也出去了,让克利斯朵夫一个人待在那里.隔壁继续在争吵,陌生人慢慢的有了威吓的口气;克利斯朵夫以为应当出去干涉,便开门出去,但他只看到一个身子有点畸形的年轻人的背影,就给赛西尔赶来拦住了,求他回进屋子.她也跟着一同进来;大家不声不响的坐着.来人在隔壁又嚷了几分钟,走了,把大门使劲碰了一下.于是赛西尔叹了口气,对克利斯朵夫说:"是的......是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