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八)-卷八-女朋友们-01
克利斯朵夫不但把他的原则应用于音乐,并且还鼓励奥里维在文学方面实行:
"现在的作家,"他说,"努力描写一些绝无仅有的人物,或是在健全的大众以外,只有在不正常的人群中才有的典型.既然他们自愿站在人生的门外,那末你用不着管他们,你自己向着有人类的地方去罢.对普通的人就得表现普通的生活:它比海洋还要深,还要广.我们之中最渺小的人也包藏着无穷的世界.无穷是每个人都有的,只要他甘于老老实实的做一个人,不论是情人,是朋友,是以生儿育女的痛苦换取光荣的妇女,是默默无闻的牺牲自己的人.无穷是生命的洪流,从这个人流到那个人,从那个人流到这个人......你写这些简单的人的简单的生活罢,写这些单调的岁月的平静的史诗罢,一切都那么相同又那么相异,从开天辟地起,一切都是同一母亲的子女.你写得越朴素越好.切勿学现代艺术家的榜样,枉费心力去寻求微妙的境界.你是向大众说话,得运用大众的语言.字眼无所谓雅俗,只有把你的意思说得准确不准确.不论你做什么,得把自己整个儿放在里头:保持你的思想,保持你的感觉.文字应当跟从你心灵的节奏.所谓风格是一个人的灵魂."
奥里维赞成克利斯朵夫的意见;但他用着怀疑的口气说:
"一部这样的作品可能是美的;但它永远到不了那些能够读这等作品的人眼里.批评界在半路上就把它压下去了."
"你老是这套法国小布尔乔亚的说法!"克利斯朵夫回答."你担心批评界对你的作品作何感想!......告诉你,那些批评家只知道记录成功或失败.你只要成功就行了!......我完全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你也得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但奥里维不放在心上的东西正多着呢!他可以不需要艺术,不需要克利斯朵夫.那时他只想着雅葛丽纳.
他们只知有爱情,不知有其他;这种自私的心理在他们周围造成一片空虚,毫无远见的把将来的退路都给断绝了.
在初婚的醉意中,两颗交融的生命专心一意的只想彼此吸收......肉体与心灵的每个部分都在互相接触,玩味,想彼此参透.仅仅是他们两人就构成了一个没有规则的宇宙,一片混沌的爱,一切交融的成分简直不知道彼此有什么区别,只管很贪馋的你吞我,我吞你.对方身上的一切都使他们销魂荡魄,而所谓对方其实还是自己.世界对他们有什么相干?有如古代的两性人(古希腊神话中假想之民族,谓其兼具男女两性.)在和谐美妙的梦里酣睡一般,他们对世界闭着眼睛,整个的世界都在他们身上.
噢,白天,噢,黑夜,你们织成了同一片梦境,你们这些象美丽的白云般飞逝的时间,在眩晕的眼中只现出一道光明的轨迹,......还有令人感到春倦的温暖的气息,肉体的暖意,爱情的沉醉,贞洁的淫乱,疯狂的搂抱,叹息与欢笑,喜极而泣的眼泪,......噢,微尘般的幸福,你还留下些什么呢?......我们的心简直想不起你了:因为你在的时候,时间是不存在的.
岁月如流,老是同样的日子......甜蜜的黎明......两个紧紧搂抱的肉体从睡眠的深渊中同时浮起来;笑盈盈的,呼吸交融,一同睁开眼来,又相见了,又亲吻了......平旦清明之气使身体上的热度退了下去......无穷的岁月只有酣畅迷惘的感觉,其中还有黑夜的甜美在嗡嗡作响......夏日的午昼,在田野里,在草茵上,在萧萧的白杨底下出神......幽美的黄昏,双双挽着手在明朗的天空下回向爱情的床席.风吹着丛树的叶子,明净如水的天上,象鹅毛般浮着一轮银色的月.一颗星掉下来,殒灭了,......使你心中一震............一个世界无声无息的吹掉了.路上,在他们旁边,难得闪过一些默默无声的影子.城里的钟声报告明天的佳节.他们停了一会,她紧紧靠着他,默然无语......啊!但愿生命就象这时候一样,一动不动的......她叹了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