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八)-卷八-女朋友们-01
"对不起,对不起......天哪!我竟变成了巴黎人!......惭愧惭愧......我敢打赌,我说的话简直想都没想过......"
他把脸蒙在被单里.她不由得大声笑了出来,在他头上轻轻的拍了一下:"啊!这话可不是巴黎人说的了!还好!我又认出你的本来面目了.好,把头抬起来.别哭湿了我的被单."
"那末你原谅我了?"
"当然.甭提啦."
她又和他谈了一会,问他做些什么,随后她累了,厌烦了,就把他打发走.
她约他下星期再来.到期正要出口,他忽然接到她的电报,教他别去:她正逢着心情恶劣的日子.......后来,过了一天,她又通知他去了.她差不多已经痊愈,靠窗躺着.那是初春时节,天上照着晴朗的太阳,树木抽着嫩芽.他从来没看见她这样亲切这样温和.她说前天连一个人都不能见:便是克利斯朵夫也要跟别人一样受她厌恶.
"那末今天呢?"
"今天,我觉得自己年轻,新鲜,对周围一切年轻和新鲜的人......比如你,......都有好感."
"可是我已经不年轻不新鲜了."
"你到死都是的."
他们谈着他在别后所做的事,谈着她不久又要去登台的戏院;说到这儿,她告诉他对于戏剧的意见,她厌恶它,又舍不得它.
她不愿意他再上她家里来,答应以后继续去探望他,可是怕打搅他.他把比较不会妨害他工作的时间告诉她,约定一种暗号,教她用某种方式敲门,他随着自己的心绪而决定开或不开......
她绝对不滥用这种约会.可是有一次她去赴一个晚会担任诗歌朗诵,忽而临时不得劲了,半路上打电话去辞掉,转车到克利斯朵夫寓所来.她原意只想跟他招呼一下就走的.可是那晚上她居然把一生的历史统统说了出来.
悲惨的童年:她从来不知道谁是她的父亲.母亲在法国北部某城的近郊,开着一所声名狼藉的小客店;许多赶车的跑来喝酒,跟女店主睡觉,同时还虐待她.其中有一个跟她结了婚,因为她有几个钱;他常常酗酒,打老婆.法朗梭阿士有一个姊姊在小客店里当侍女,做牛做马的辛苦到极点,还被继父当她母亲的面奸占了,结果是害肺病死的.法朗梭阿士从小挨着拳头,看尽了下流无耻的事.她皮肤苍白,性子暴躁,沉默寡言,童年的心中火气十足,野性很厉害.她眼看母亲和姊姊饮泣吞声,受尽了痛苦,耻辱,终于死掉.她可是意志倔强,不肯屈服;她是个反抗的女人:受到某些羞辱的时候,神经发作起来,会把打她的人乱抓乱咬.有一回她想自杀,结果没成功:刚开始上吊已经不愿意死了,生怕真会吊死;等到她气透不过来的时候,便赶紧用抽搐的手指解开绳子,一心一意只想活了.既然不能借死亡来逃避,......(克利斯朵夫听到这里不禁悲哀的笑笑,想到自己的同样的经验),......她就发誓要出人头地,要自由,要有钱,把一切压迫她的人都打倒在脚下.有一晚她在小房间里听见那男的在隔壁咒骂,被他殴打的母亲叫着嚷着,被他凌辱的姊姊哭着,她便暗暗发下这个愿.她觉得自己多可怜,发了这个愿,心里才松动些.她咬紧牙齿想道:"我要把你们一齐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