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六)-卷六-安多纳德-02
试期到了.奥里维差点儿不能进场:他非常的不舒服,对于不论考取与否都得经历的那种心惊胆战的境界害怕到极点,几乎希望自己真的病倒了.笔试的成绩还不差.但等待笔试榜揭晓的期间真是不好受.经过了大革命的国家实际是世界上最守旧的:根据它年代悠久的习惯,试期定在七月里一年之中最热的几天,仿佛故意要跟可怜的青年们为难,要他们在溽暑熏蒸的天气预备考试;而节目的繁重,恐怕没有一个典试委员知道其中的十分之一.在喧哗扰攘的七月十四(七月十四为法国大革命爆发的日子,后定为法国国庆日.)(那是教并不快活而需要清静的人受罪的狂欢节)的下一天,人们才披阅作文卷子.奥里维的公寓附近,广场上摆着赶集的杂耍摊,一天到晚,一夜到天亮,只听见汽枪劈劈拍拍打靶的声音,让人骑着打转的木马呜呜的叫着,蒸汽琴呼哧呼哧的响着.热闹了八天之后,总统为了讨好民众,又特准延长半星期;那对他当然是没关系的:他又听不见!但安多纳德与奥里维被吵得头昏脑胀,不得不紧闭窗户,关在房内,掩着耳朵,竭力想逃避整天从窗隙里钻进来的声音,结果它们仍旧象刀子一般直钻到头里,使他们痛苦得浑身抽搐.
笔试及格以后,差不多立刻就是口试.奥里维要求安多纳德不要去旁听.她等在门外,比他哆嗦得更厉害.他从来不跟她说考得满意,不是把他在口试中回答的话使她发急,就是把没有回答的话使她揪心.
最后揭晓的日子到了.录取新生的榜是贴在巴黎大学文学院的走廊里的.安多纳德不肯让奥里维一个人去.出门的时候,他们暗暗的想:等会儿回来,事情已经分晓了,那时他们或许还要回过头来惋惜这个时间,因为这时虽然提心吊胆,可至少还存着希望.远远的望见了巴黎大学,他们都觉得腿软了.连那么勇敢的安多纳德也不禁对兄弟说:"哎,别走得这么快呀......"
奥里维瞧了瞧勉强堆着笑容的姊姊,回答道:"咱们在这张凳上坐一会好不好?"
他简直不想走到目的地了.但过了一忽,她握了握他的手:"没关系,弟弟,走罢."
他们一时找不到那张榜,看了好几张都没有耶南的姓名.终于看到的时候,他们又弄不明白了,直看了好几遍,不敢相信.临了,知道那的确是真的,是他耶南被录取了,他们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两人立刻望家中奔去:她抓着他的胳膊,握着他的手腕,他靠在她身上:他们几乎连奔带跑的,周围的一切都看不见了,穿过大街险些儿被车马压死,彼此叫着:
"我的小弟弟!......我的小姊姊!......"
他们急急忙忙爬上楼梯.一进到屋里,两人马上投入彼此的怀抱.安多纳德牵着奥里维的手,把他带到父母的遗像前面,那是靠近卧床,在屋子的一角,对他们象圣殿一般的处所.她和他一齐跪下,悄悄的哭了.
安多纳德叫了一顿精美的晚饭.可是他们肚子不饿,一口都吃不下.晚上,奥里维一忽儿坐在姊姊膝下,一忽儿坐在姊姊膝上,象小孩子一样的要人怜爱.他们不大说话,累到极点,连快乐的气力都没有了.九点不到,他们就睡了,睡得象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