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六)-卷六-安多纳德-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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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六)-卷六-安多纳德-02


    但更多的时候,奥里维忍不住要去作长途的远足.过后他心里难受,埋怨自己不曾充分利用时间和姊姊作亲密的谈话.便是在旅馆里,他也往往把她一个人丢下.同寓有一群青年男女,奥里维先是不去交际,可是慢慢的受着他们吸引,终于加入了他们的团体.他素来缺少朋友,除掉姊姊之外,只认得一般中学里鄙俗的同学和他们的情妇,使他厌恶.一旦处在年纪相仿,又有教养,又可爱,又快活的青年男女中间,他觉得非常痛快.虽然性情孤僻,他也有天真的好奇心,有一颗多情的,贞洁而又肉感的心,看着女性眼里那朵小小的火焰着迷.而他本人尽管那么羞怯,也很能讨人喜欢.因为需要爱人家,被人家爱,他无意中就有了一种青春的妩媚,自然而然有些亲切的说话,举动,和体贴的表现,唯其笨拙才显得格外动人.他天生的富于同情心.虽是孤独生活养成了他讥讽的精神,容易看到人们的鄙俗与缺陷而觉得厌恶,......但跟那些人当面碰到了,他只看见他们的眼睛,从眼睛里看出一个有一天会死的生灵,象他一样只有一次生命,而也象他一样不久就要丧失生命的.于是他不由自主的对它感到一种温情,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难为它.不管心里怎么样,他总觉得非跟对方和和气气不可.他是懦弱的,所以天生是讨一般人喜欢的;他们对于所有的缺陷,甚至所有的美德,都能原谅,......只除了一件:就是为一切德性之本的力.
    安多纳德可不加入这个青年人的集团.她的体力,她的疲乏,表面上没有原因的精神的颓丧,使她瘫下去了.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操心与劳苦,她被折磨得身心交瘁;姊弟的角色颠倒了:如今她觉得跟社会,跟一切,都离得很远了!......她不能再回到社会里去:所有那些谈话,那些喧闹,那些欢笑,大家所关切的那些小事,都使她厌烦,疲倦,甚至于气恼.她恨自己这种心情,很想学着别的姑娘们的样,对她们所关切的也关切,对她们所笑的也笑......可是办不到了!她的心给揪紧了,仿佛已经死了.晚上她守在屋里,往往连灯也不点,在暗中坐着;奥里维却在楼下客厅里,搞他那些已经习惯的谈情说爱的玩艺儿.安多纳德直要听见他上楼,听见他和女友们笑着,絮聒着,在她们的房门口恋恋不舍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再会的时候,她才会从迷惘的境界中醒来;那时,她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微微笑着,起来捻开了电灯.兄弟的笑声使她精神振作了.
    秋深了.太阳黯淡了.自然界萎谢了:在十月的云雾之下,颜色慢慢的褪了;高峰上已经盖了初雪,平原上已经罩了浓雾.游客动身了,先是,一个一个的,随后是成群结队的.而看见朋友们走,......即使是不相干的,......又是多么凄凉;尤其是眼看恬静而甘美的夏天,那些在人生中好比水草般的时光消失的时候,令人格外伤悲.姊弟俩在一个阴沉的秋日,沿着山,往树林里作最后一次的散步.他们不出一声,黯然神往的幻想着,瑟索的偎倚着,裹着衣领翻起的大氅,互相紧握着手指.潮湿的树林缄默无声,仿佛在悄悄的哭.林木深处,一头孤单的鸟温和的怯生生的叫着,它也觉得冬天快来了.轻绡似的雾里,远远传来羊群的铃声,呜呜咽咽的,好象从他们的心灵深处发出来的......
    他们回到巴黎,都很伤感.安多纳德的身体始终没复原.
    那时得置备奥里维带到学校去的被服了.安多纳德为此花掉了最后一笔积蓄,甚至还偷偷的卖去几件首饰.那有什么关系呢?将来他不是会还她的吗?......何况他现在进了学校,她自己用不着花什么钱了!......她不让自己想到他走了以后的情形:一边缝着被服,一边把她对兄弟的热情全部灌注在这个工作里头;同时她也预感到,这或许是她替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