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六)-卷六-安多纳德-02

儿童资源网

约翰_克利斯朵夫(六)-卷六-安多纳德-02


    他什么都没觉察,因为对新生活太感兴趣了,无心再观察姊姊.他正到了青年的某一个时期,对人不容易倾心相与,对于从前感动过而将来还要为之骚动的事非常冷淡.成年人对自然和人生,往往比二十岁的青年有更新鲜的印象,更天真的体验.所以有人说年轻人的心并不年轻,感觉也并不锐敏.那往往是错误的.他们的冷淡并非因为感觉迟钝,而是因为他们的心被热情,野心,欲念,和某些执着的念头淹没了.赶到肉体衰老之后,对人生无所期待的时候,无拘无束的感情才恢复它们的地位,而象小孩子一样的眼泪也会重新流出来.奥里维心中想着无数的小事情,尤其是一种荒唐的单相思缠着他,......(那是他永远有的),......使他对旁的事一概视若无睹,或者淡然置之.安多纳德不知道他的心理变化,只看见他跟自己日渐疏远.那也不完全是奥里维的错.有时他回家来,想到要看见她.跟她谈话而很高兴,可是一进门会立刻变得冷冰冰的.姊姊那种多操心的感情,一把死抓的狂热,过分的殷勤,过分的关切,使他苦闷得马上放弃了吐露衷曲的意思,甚至以为安多纳德失了常态.她往常用来对付他的知情识趣的态度完全没有了.但他并不加以深思,对她的问话,只直截了当的回答一个是或否.她愈想逗他说话,他愈沉默,或竟用一句粗暴的话得罪她.于是她也很难堪的缄默了.一天过去了,虚度了.......他才跨出家门踏上回校的路,就后悔自己的行动.夜里他想到使姊姊难过,不由得自怨自艾;有时一到学校就写一封热烈的信给她,......但第二天早上重新念了一遍,又把它撕掉了.安多纳德一点不知道这等情形,只以为他不爱她了.
    她还有......即使不能说是最后一次的快乐......至少是青年的感情最后一次的激动,使她的心又苏醒过来,使爱的力量与对幸福的希望又无可奈何的奋发了一下.并且那也是荒唐的,和她安静的性格相反的.要不是在心烦意乱,大病前期的兴奋过度与迷懵的状态中,她决不会有这种情形.
    她和兄弟在夏德莱戏院听音乐.他因为在一份小杂志上担任音乐批评,可以比当年坐着好一些的位置,但周围的群众倒反可厌.他们靠近台边,坐在两只弹簧凳上.(法国戏院在每排固定座位的两端,备有弹簧凳(不用时可以翻起),作为临时加座之用.)那天有克利斯朵夫.克拉夫脱出场演奏.他们并不认识这位德国音乐家.但他一出台,她心里的血马上沸腾起来.虽然她困倦的眼睛不能清清楚楚的看见他,可是已经认出了她在德国受难时代的朋友.她从来没跟兄弟提过,便是她自己也不大想起:那时以后,她全部的思想都给生活问题占据了.并且她是个极有理性的法国女子,不愿意承认那种没有来由而又没有前途的感情.她心中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区域,藏着许多自己羞于见到的情愫;她明知有这些东西存在,可是不敢正视,因为对于不受理智监督的那个生命感到说不出的恐怖.
    等到心情稍定的时候,她借着弟弟的手眼镜瞧了瞧克利斯朵夫,看到他站在指挥台上的侧影,认出他那副暴烈与孤僻的神气.他穿着一套极不称身的旧衣服.......安多纳德一声不出,浑身冰冷,眼看克利斯朵夫在这个可叹的音乐会里受着群众的侮辱.大家原来就不欢迎德国艺术家,此刻又觉得他的音乐非常沉闷.(参看卷五《节场》.......原注)在一阕似乎太长的交响曲之后,他又出场弹几个钢瑟曲子;群众的冷嘲热讽的态度,显然表示不大愿意再见他.他开始演奏了,好不厌烦的群众无可奈何的听着;最高一层的楼厅上有两个听众高声说着些很不客气的话,使场子里的人听了直乐.不料克利斯朵夫突然停下来,拿出象野孩子一样傲慢不逊的态度,用一只手弹着《玛尔勃罗上战场去》的调子,站起来对群众说:"这才配你们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