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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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二部


    那时克利斯朵夫正跃跃欲试的想写戏剧音乐.他不敢让内心的抒情成分自由奔放,而需要把它限制在一些确切的题材中间.一个年轻的天才,还不能控制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的人,能够定下界限,把那个随时会溜掉的灵魂关在里头当然是好的.这是控制思潮必不可少的水闸.......不幸克利斯朵夫没有一个诗人帮忙;他只能从历史或传说中间去找题材来亲自调度.
    几个月以来在他脑中飘浮的都是些《圣经》里的形象.母亲给他作为逃亡伴侣的《圣经》,是他的幻梦之源.虽然他并不用宗教精神去读,但这部希伯莱民族的史诗自有一股精神的力,更恰当的说是有股生命力,好比一道清泉,可以在薄暮时分把他被巴黎烟薰尘污的灵魂洗涤一番.他虽不关心书中神圣的意义,但因为他呼吸到犷野的大自然气息和原始人格的气息,这部书对他还是神圣的.诚惶诚恐的大地,中心颤动的山岳,喜气洋溢的天空,猛狮般的人类,齐声唱着颂歌,把克利斯朵夫听得出神了.
    在《圣经》中他最向往的人物之一是少年时代的大卫.但他心目中的大卫并非露着幽默的微笑的佛罗伦萨少年,或神情紧张的悲壮的勇士,象范洛几沃与弥盖朗琪罗表现在他们的杰作上的:他并不认识这些雕塑.他把大卫想象做一个富有诗意的牧人,童贞的心中蕴藏着英雄的气息,可以说是种族更清秀,身心更调和的,南方的西格弗里德.......因为克利斯朵夫虽然竭力抵抗拉丁精神,其实已经被拉丁精神渗透了.这不但是艺术影响艺术,思想影响艺术,而是我们周围的一切......人与物,姿势与动作,线条与光......的影响.巴黎的精神气氛是很有力量的,最倔强的性格也会受它感化,而德国人更抵抗不了:他徒然拿民族的傲气来骄人,实际上是全欧洲最容易丧失本性的民族.克利斯朵夫已经不知不觉感染到拉丁艺术的中庸之道,明朗的心境,甚至也相当的懂得了造型美.他所作的《大卫》就有这些影响.
    他想描写大卫和扫罗王的相遇,用交响诗的形式表现两个人物.(大卫为以色列的第二个王,年代约在公元前一○五五至一○一四年,少年时为父牧羊,先知撒母耳为之行油膏礼,预定其继承扫罗王位.因以色列王扫罗为神厌弃,为恶魔所扰,致精神失常,乃从臣仆之言,访求耶西之子大卫侍侧弹琴.扫罗一闻琴声,即觉精神安定.见《旧约.撒母耳记》上卷第十六章.此处将故事略加改动,弹琴易为吹笛,访求改为偶遇.)
    在一片荒凉的高原上,周围是开花的灌木林,年轻的牧童躺在地下对着太阳出神.清明的光辉,大地的威力,万物的嗡嗡声,野草的颤动,羊群的铃声,使这个还没知道负有神圣使命的孩子引起许多幻想.他在和谐恬静的气氛中懒洋洋的唱着歌,吹着笛子.歌声所表现的欢乐是那么安静,那么清明,令人听了哀乐俱忘,只觉得是应该这样的,不可能不这样的......可是突然之间,荒原上给巨大的阴影笼罩了,空气沉默了;生命的气息似乎退隐到地下去了.唯有安闲的笛声依旧在那里吹着.精神错乱的扫罗王在旁边走过.他失魂落魄,受着虚无的侵蚀,象一朵被狂风怒卷的,自己煎熬自己的火焰.他觉得周围是一片空虚,自己心里也是一片空虚:他对着它哀求,咒骂,挑战.等到他喘不过气来倒在地下的时候,始终没有间断的牧童的歌声又那么笑盈盈的响起来了.扫罗抑捺着骚动不已的心绪,悄悄的走近躺在地下的孩子,悄悄的望着他,坐在他身边,把滚热的手放在牧童头上.大卫若无其事的掉过身子,望着扫罗王,把头枕在扫罗膝上,继续唱他的歌.黄昏来了,大卫唱着睡熟了;扫罗哭着.繁星满天的夜里又响起那个颂赞自然界复活的圣歌,和心灵痊愈以后的感谢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