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一部
另外一批可不攻击活人而攻击死人,......因为他们没有版权的作品充塞市场.缪塞的著作最近才成为公众的产业,(作家的继承人于作家死后仍可享有著作权若干年(年限由各国法律规定),满期后即无所谓版权,出版家均可自由翻印,等于公共产业.)据他们看来,买他著作的读者太多了.他们要求政府对从前的名作课以重税,免得它们低价发行.他们认为,已故作家的作品以廉价倾销的方式跟现存艺术家的作品竞争是不光明的行为.
他们又停下来,听人家报告昨天晚上这一出戏和那一出戏的收入.大家对某个在欧美两洲出名的老戏剧家的幸运羡慕得出神,......他们非常瞧不起他,但忌妒的心尤甚于瞧不起的心.......他们从作家的收入谈到批评家的收入,说某个知名的同文,只要大街上某戏院演一出新戏,......(一定是谣言罢?)......就能到手一笔不小的款子作为捧场的代价.据说他是个诚实君子:一朝价钱讲妥了,他总是履行条件的,但他最高明的手段......(据他们说),......是在于把捧场文章写得使那出戏在最短期间不再卖座而戏院不得不常排新戏.这种故事教大家发笑,但谁都不以为奇.
这些议论中夹着许多冠冕堂皇的字;他们谈着"诗歌",谈着"为艺术而艺术".这种名词,和钱钞混在一起无异是"为金钱而艺术".而法国文坛上新兴的掮客风气,使克利斯朵夫尤其着恼.因为他对金钱问题完全不感兴趣,所以他们提到文学......其实是文学家......的时候,他已经不愿意往下听了.可是一听到维克多.雨果的名字,克利斯朵夫又留了神.
问题是要知道雨果是否戴过绿头巾.他们絮絮不休的讨论雨果夫人与圣.伯甫的恋爱.过后,他们又谈到乔治.桑的那些情人和他们的价值.那是当时的文学批评最关切的题目:它把大人物家里一切都搜检过了,翻过了抽斗,看过了壁橱,倒空了柜子,最后还得查看他们的卧床.批评家非要学洛尚当年伏在路易十四和蒙德斯朋夫人的床下,(蒙德斯朋夫人之有宠于路易十四,得力于洛尚侯爵;洛尚乃嘱蒙德斯朋代向路易要求炮兵总监之职.此处谓洛尚在朝中弄权窃柄,出入宫闱.)或是类乎此的方法,才算无负于历史与真理.......他们那时都是崇拜真理的.和克利斯朵夫同席的一般人都自命为真理狂:为了探求真理,他们孜孜不倦.他们对于现代艺术也应用这个原则,以同样渴求准确的热情,去分析时下几个最负盛名的人的私生活.奇怪的是,凡是平常决没有人看到的生活细节,他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仿佛那些当事人为了爱真理的缘故,自己把准确的材料提供出来的.
愈来愈发僵的克利斯朵夫,想跟邻座的人谈些别的事.但谁也不理睬他.他们固然向他提出了几个空泛的关于德国的问题,......但那些问题只使克利斯朵夫非常诧异的发觉,那些似乎很博学的漂亮人物,对他们本行以内的东西(文学与艺术),一越出巴黎的范围,就连最粗浅的知识都没有;充其量,他们只听见过几个大人物的名字,例如霍德曼,舒特曼,李勃曼,施特劳斯(是达维特.施特劳斯呢,约翰.施特劳斯呢,还是理查.施特劳斯?)(霍德曼与舒特曼均为近代德国小说家兼剧作家.李勃曼为近代德国画家,地位相当于法国之玛奈.达维特.施特劳斯为十九世纪德国神学家,以倡导耶稣仅能称为哲学家之说有名于世.约翰.施特劳斯为十九世纪奥国作曲家,以轻快的圆舞曲著称.理查德.施特劳斯为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期的德国最大的作曲家.)他们搬弄这些人名的时候非常谨慎,唯恐闹笑话.并且,他们的询问克利斯朵夫也只是为了礼貌而非为了好奇心,那是他们完全没有的;至于他的回答,他们压根儿就不大想听,急于要回到那些教全桌的人都开心的巴黎琐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