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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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三部


    "他生气了.那末就算了!"
    他耸耸肩,也不再往下追究.第二天,一切都忘了.
    第二天,克利斯朵夫和他已经离得很远,......远得连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了.而他们俩也永远的孤独下去了.
    彼得.苏兹已经七十五岁.他身体非常衰弱,而且那么大一把年纪也是不饶人的.个子相当高大,驼着背,脑袋垂在胸前,支气管很弱,呼吸很困难.气喘,鼻粘膜炎,支气管炎,老是和他纠缠不清;那张不留胡子的瘦长脸刻画着痛苦的皱裥,很鲜明的显出他和病魔苦斗的痕迹,半夜里常常需要在床上坐起来,身体向前弯着,流着汗,拚命想给他快要窒息的肺吸收些空气进去.他鼻子很长,下端有点儿臃肿.深刻的皱痕在眼睛下面就一道一道的从横里把腮帮分成两半,而腮帮也因为牙床骨瘪缩而陷了下去.塑成这张衰败零落的面具的,还不只是年龄与疾病;人生的痛苦也有份儿.虽然如此,他并不忧郁.神态安详的大嘴巴表示他是个仁厚长者.但使老人的脸显得和蔼可亲的,特别是那双清明如水的淡灰眼睛,永远从正面看着你,那么安静,那么坦白,没有一点儿隐藏,你仿佛可以看到他的心.
    他一生没有经过多少事,独身已有多年,太太早死了.她性情不大好,人也不大聪明,长得一点不美.但他想起她的时候,心里还是对她很好.她死了有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到现在,他每晚睡觉以前,总得和她默默的作一番凄凉而温柔的谈话,他每天都象是和她一起过活的.他没有孩子,那是他的终身恨事.他把感情移在学生身上,对他们的关切不下于父亲对儿子.人家可并没怎么报答他.老人的心很能接近年轻人的心,甚至自以为并不比他们的更老:他觉得所差的年岁根本算不了什么.然而年轻人并不这样想,认为老年人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并且他眼前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本能的不愿意去看自己忙了一世以后的可悲的下场.偶尔有些学生,看到苏兹老人对他们的祸福那么关心,也不由得很感激,不时来问候他;离开了大学,他们还写信来道谢,有几个在以后几年中还跟他通信.然后,老人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了,只有在报纸上知道这个有了发展,那个有了成绩,觉得非常安慰,他们的成就仿佛就是他的成就.他也不怪怨他们不通音信:原谅他们的理由多的是;他决不怀疑人家的感情,甚至以为那些最自私的学生也有象他对他们一样的感情.
    但他精神上最好的避难所还是书本:它们既不会忘了他,也不会欺骗他.他在书本中敬爱的心灵现在已经超脱了时间的磨蚀,它们所引起而它们自己也似乎感受到的爱,还有它们象阳光一般布施给人家的爱,都是亘古常存,不会动摇的了.苏兹是美学兼音乐史教授,他好比一个古老的森林,在心中千啼百啭的全是禽鸟的歌声.这些歌有的是极远极远的,从几世纪以前传过来的,但亦不减其温柔与神秘.有的对他比较更熟更亲切,那是些心爱的伴侣,每一句都使他想起悲欢离合的往事,所牵涉到的生活有的是有意识的,有的是无意识的:......(因为在太阳照耀的岁月下面,还有被无名的光照着的别的岁月.)......最后还有些从来没听到过的,说着大家期待已久而极感需要的话:那时听的人就会打开心来欢迎它们,象大地欢迎甘霖一样.苏兹老人就是这样的在孤独生活中听着群鸟歌唱的森林,象传说中的隐士一般,被神奇的歌声催眠了,而岁月悠悠,慢慢的流到了生命的黄昏;可是他的心始终和二十岁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