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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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克利斯朵夫这种微妙的心理,于第斯不久就感觉到了,大为气恼.她并不爱克利斯朵夫;而且为她颠倒的年轻人已经有过不少,都是本地有钱而有身分的子弟,即使克利斯朵夫对她倾心,也不见得会使她怎么得意.但知道他竟无动于衷,她可心中有气了.眼看自己只能在理智方面对他发生影响,未免太委屈了;女人要能使男人失掉理智才觉得更有意思!何况她并没用什么理智去影响人家,根本是克利斯朵夫一相情愿,凭空造出来的.于第斯脾气很专横.她平素把她认识的一般青年的软弱的思想支配惯了.既然他们庸庸碌碌,她认为控制他们也没多大意思.对付克利斯朵夫可困难得多,所以也有趣得多.她压根儿不理会他的什么计划,但很高兴去支配那个簇新的头脑,那股犷野的力,使它们成器,......当然是照她的而不是照她不屑了解的克利斯朵夫的办法.但她立刻发觉要做到这一步非经过一番斗争不可;克利斯朵夫有的是各种各样的成见,有的是她认为过激而幼稚的思想:那都是些败草,她决意要拔掉的;可是一根都没拔掉.她的自尊心一点没得到满足.克利斯朵夫倔强得厉害.既然不动爱情,他用不着在思想上对她让步.
    她不服气,在某一个时期内想要征服他.克利斯朵夫那时虽然头脑清楚,也差点儿重蹈覆辙.男子只要有人奉承,使他的骄傲与欲望获得满足,就极容易上当;而富于幻想的艺术家更容易受骗.于第斯不难把克利斯朵夫诱入恋爱的陷阱,把他再毁一次,也许毁得更彻底.可是她照例很快就不耐烦了,认为犯不上费那么大的劲去征服这样的一个人;克利斯朵夫已经使她腻烦;她已经不了解他了.
    他一过了某种限度,她就不能了解.至此为止,她是完全懂得他的.再要往前,就不能单靠她出众的聪明了;那需要一点热诚,或者暂时可以刺激热诚的幻想,就是说:爱情.她很了解克利斯朵夫对人对事的批判,认为很有意思,相当中肯;她自己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她所大惑不解的是,在实行这些思想可能碰到危险或麻烦的时候,为什么要把思想去影响自己的实际生活.克利斯朵夫对所有的人取着反抗态度是不会有结果的:他总不见得自命要改造社会吧?......那末是什么意思呢?......不是自己把脑袋望墙上撞吗?一个聪明人尽可批判别人,暗地里嘲笑别人,轻视别人;但他的行事是跟他们一样的,仅仅略胜一筹罢了:这才是控制人的唯一的办法.思想是一个世界,行动又是一个世界.何苦做自己思想的牺牲品呢?思想要真实:那当然!可是干么说话也要真实呢?既然人类那么蠢,担当不了真理,干么要强迫他们担当?忍受他们的弱点,面上迁就,心里鄙薄,觉得自己无挂无碍:你岂不得意?要说这是聪明的奴隶的得意也可以.但反正免不了做奴隶,那末即以奴隶而论,还是逞着自己的意志去做奴隶,不必再作那些可笑而无益的斗争.最要不得的是做自己思想的奴隶而为之牺牲一切.一个人不该上自己的当.......她清清楚楚看到,要是克利斯朵夫一意孤行,走着和德国艺术德国精神的偏见反抗到底的路,一定会使所有的人跟他作对,连他的保护人在内,结果是一败涂地.她不懂为什么他要跟自己过不去,要把自己毁灭而后快.
    要懂得这一点,先要懂得他的目的不在于成功而在于信仰.他信仰艺术,信仰他的艺术,信仰他自己,把这些当作不但是超乎一切利害的,而且是超乎他的生命的现实.等到她的批评使他不耐烦了,用着天真的夸大的口气说出这些理由时,她先是耸耸肩膀,不拿他当真.她认为他只是唱高调,象她哥哥那样,每隔多少时候总得宣讲一番又荒唐又伟大的决心而决不冒冒失失去实行的.后来看见克利斯朵夫真是为这些空话着了迷,她便认为他是疯子,对他不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