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三)-卷三-少年-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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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三)-卷三-少年-第二部


    面粉师赶了车来搬萨皮纳的家具.克利斯朵夫教课回来,看见门前和街上,堆着一张床,一口橱,被褥,衣裳,所有她留下来的东西.他看得难受极了,便急急忙忙的走过去,不料在门洞里劈面撞见贝尔多,被他拦住了:
    "啊!亲爱的先生,"他兴奋的握着克利斯朵夫的手,"咱们那天在一块儿的时候哪想得到?咱们多高兴呵!可是她的确是从那次该死的游河以后得了病的.唉,别说了吧,怨也没用!现在她死了.以后就要轮到我们了.这就叫做人生......你,你身体怎么样?我吗,我很好,托老天的福!"
    他满脸通红,流着汁,有股酒气.一想到他是她的哥哥,可以随便提到她的事,克利斯朵夫觉得很难堪.面粉师可是很高兴遇到一个朋友能够谈谈萨皮纳;他不了解克利斯朵夫的冷淡.他一出现就教人突然之间想到农庄上的那一天,又冒冒失失的提起快乐的往事,一边说话一边用脚踢着萨皮纳的可怜的遗物:这些情形会勾起克利斯朵夫多少痛苦,在面粉师是万万想不到的.只要他嘴里一提到萨皮纳的名字,克利斯朵夫心就碎了.他想找个机会教贝尔多住嘴.他踏上楼梯,可是面粉师钉着他不放,在踏级上挡住了他絮絮不休.有些人,特别是乡下人,谈到疾病就津津有味;面粉师便是这个脾气,他非常细致的描摹萨皮纳的病情,克利斯朵夫再也忍不住了(他硬撑着,使自己不至于痛苦得叫起来),老实不客气打断了贝尔多的话,冷冷的说了声:
    "对不起,少陪了."
    他连作别的话都不说就走了.
    这种冷酷无情使面粉师大为气愤.他并不是没猜到妹子跟克利斯朵夫暗中相恋的情形.而克利斯朵夫竟表示这样的不关痛痒,真教他觉得行同禽兽,认为克利斯朵夫毫无心肝.
    克利斯朵夫逃到房里,气都喘不过来了.在搬家的时间,他不敢再出门,也决心不向窗外张望,可是不能不望;他躲在一角,掩在窗帘后面,瞧着爱人零零碎碎的衣服都给搬走.那时他真想跑到街上去喊:"喂!喂!留给我吧!别把它们带走啊!"他想求人家至少留给他一件东西,只要一件,别把她整个儿的带走.但他怎么敢向面粉师要求呢?他在她的哥哥面前根本没有一点儿地位.他的爱,连她本人都没知道:他怎么敢向别人揭破呢?而且即使他开口,只要说出一个字,他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的......不,不,不能说的,只能眼看她整个儿的消灭,沉入海底,没法抢救出一丝半毫......
    等到事情办完,整个屋子搬空了,大门关上,车轮把玻璃震动着,慢慢的去远了,听不见了,他就扑在地下,一滴眼泪都没有,连痛苦的念头,挣扎的念头都没有,只是全身冰冷,象死了一样.
    有人敲他的门,他躺着不动.接着又敲了几下.他忘了把门上锁:洛莎开进来了,看见他躺在地板上,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站住了.克利斯朵夫怒气冲冲的抬起头来说:
    "什么事?你要什么?别来打搅我!"
    她迟疑不决的靠在门上,嘴里再三叫着:
    "克利斯朵夫!......"
    他一声不响的爬起来,觉得被她看到这情形很难为情.他扑着身上的灰尘,恶狠狠的问:"哦,你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