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一)-卷一-黎明-第三部
从那时起,他唯一的欲望就是看戏.因为人家把看戏作为他工作的酬报,他对功课更上劲了.他老想着戏:上半星期想着过去的戏,下半星期想着下次的戏.他甚至怕上演的那天害病,这种恐惧使他觉得有三四种病的征象,到了那天,他吃不下饭,好象担着重大的心事,骚乱不堪,跑去对时钟看了几十次,以为天不会黑的了.临了他忍不住了,在售票房开门以前一个钟点就出发,怕没有位置;又因为他第一个到,对着空荡荡的场子不免暗暗发急.祖父和他说过,有两三次因为看客不多,演员宁可退还票价而停演.他注意来的人,数着:"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噢!不够啊......人数老是不够啊!"看到花楼或正厅里来了几个重要的人物,他心又轻松了些,对自己说:"这一个,他们总不敢请他回去吧?为了他,总得开演吧!"......可是他还没有把握,直要乐师们进了场才放心.但他到最后一刻还在发急,不知道会不会开幕,会不会象某一晚那样临时宣布更改戏码.他山猫似的小眼睛瞅着低音提琴手的乐谱架,瞧瞧谱上的题目是不是当晚演的戏.等到看清楚了,过了两分钟又看一下,只怕刚才看错了......乐队指挥还没有进场,一定是害病了......幕后有人忙忙碌碌的乱做一堆,又是谈话声,又是急促的脚步声.可是闯了祸,出了事吗?还好,声音没有了.指挥已经在他的位置上.明明一切都准备好了......还不开场!是怎么回事呢?......他急坏了.......终于开演的记号响了.他的心跳了.乐队奏着序曲;然后,克利斯朵夫有几个钟点在极乐世界中载沉载浮,美中不足的就是担心这境界早晚要完的.
过了些时候,一件音乐界的大事把克利斯朵夫刺激得更兴奋了.第一次使他激动的那出歌剧的作者,法朗梭阿.玛丽.哈斯莱要来了.他要亲自指挥乐队演奏他的作品.全城都为了这件事轰动起来.年轻的大音乐家正在德国引起剧烈的争辩;十五天内,大家只谈论他.可是他到了城里,情形又不同了.曼希沃和老约翰.米希尔的朋友们老讲着他的新闻,把音乐家的起居生活说得那么离奇,孩子非常热心的听在耳里.想到大人物就在这儿,住在他的城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走着同样的街道,他暗中激动到极点,只希望能见到他.
大公爵(克利斯朵夫本乡的城市是一个诸侯的首府,诸侯的爵位当是大公爵.书中屡次提及亲王,是欧洲人对一般诸侯的尊称,与实际的爵位无关.)把哈斯莱招待在他的府第里.除了上戏院去主持预奏会,音乐家难得出门,而逢到预奏的场合,克利斯朵夫是不能进去的;他又因为生性很懒,进出都坐着亲王的车.因此克利斯朵夫很少有瞻仰到他的机会;他只有一次看见他在路上过,而且只看见车厢底里的皮大氅,虽然他在路旁等了几小时,用肘子左一下右一下的在人堆中钻到第一排,还得想法不给人家挤掉.他又花了好多时间站在爵府外面,听人家说哪儿是音乐家的卧室,他就远远的对那边的窗子东张西望,聊以自慰.他往往只看到百叶窗:因为哈斯莱起得很晚,差不多整个上午窗子总是关着的.所以消息灵通的人说哈斯莱怕见日光,永远过着夜生活.
末了,克利斯朵夫终于能靠近他的大人物了.那是举行音乐会的一天.全城的人都到场.大公爵和他的家族占据了御用的包厢,高头悬着冠冕,由两个肥胖的小天使高高的举在空中.戏院的布置象举行什么大典一样.台上扎着橡树的枝条和带花的月桂.凡是有些本领的音乐家,都以能参加乐队为荣.曼希沃坐在他的老位置上,约翰.米希尔担任合唱队的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