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五)-第五部-女囚-02
她对这些睡裙向往已久,她会跟我前去仔细地进行挑选.她不仅在衣柜里,而且在想象中已为这些睡裙腾好了空位.在决定选购以前,她一定会在众多的款式中了解每一个细节.阿尔贝蒂娜毕竟还不是柜中衣裙过剩.对此不屑一顾的奢华女子,购买睡裙的事毕竟不会使她无动于衷.但是,尽管她含着微笑,向我致谢说:"您真好,"我仍发觉,她神情十分憔悴,甚至十分忧伤.
有几次,她所盼望的裙衣还未完工,我就租几件裙衣,先给她穿上,或者直接买了裙料来,替她披在身上.她在卧室里走来走去,颇象一位督察夫人和模特儿,气度非凡,雍荣华贵.不过我一看到这些睡裙,就想起威尼斯,于是我关在巴黎的处境越发令我难受.但是相比之下,阿尔贝蒂娜似乎更象一名囚女.这件事说起来也十分奇特,使人脱胎换骨的命运之神仿佛穿越了监狱的高墙,从本质上改变了阿尔贝蒂娜,把她从一个巴尔贝克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既令人讨厌,又温柔顺从的囚女.是的,监狱的厚墙未能阻挡命运女神的影响.甚至也许还是监狱厚墙本身产生了这种影响.阿尔贝蒂娜已经起了很大的变化,她已不象在巴尔贝克那样.动辄骑车逃跑,溜得无影无踪,到一处处小海滩去,跟女朋友们一起过夜;再加上她经常撒谎,就使她更加难以捉摸.现在她在我家里,独自一人,唯命是从,与巴尔贝克时相比,她已判若两人.那时候,即便我在海滩上找到了她,她也是出言谨慎,闪烁其辞.她诡计多端,巧妙地掩饰了众多的约会,这些约会越叫人痛苦,越叫人对她喜欢.从她对人的冷漠以及她那平淡的回答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她前一天或后一天都排满了约会,这些约会充满了对我的轻蔑和狡诈.现在海风不再鼓起她的衣服,我剪断了她的飞翼,她已不再是个胜利女神,而成了一个我难以忍受,很想摆脱的奴隶.
为了改变我的思绪,我没有请阿尔贝蒂娜跟我一起玩扑克或跳棋,而是请她来为我弹几段音乐,我躺在床上.她向房间尽头走去,走到夹在书柜两个撑架之间的钢琴前坐下.她选的曲子或是全新的.或是她从未替我弹奏过的,或者就是只弹奏过一两次的(应我的请求,她经常弹凡德伊的作品选段.自从我发现阿尔贝蒂娜根本不要求再见到凡德伊小姐及其女友,甚至在我们制定的度假计划时还说贡布雷离蒙舒凡过近,主动提出要避开贡布雷,我就可以不受痛苦地欣赏凡德伊的作品了).她对我开始有所了解,知道我喜欢挑选对自己来说尚处在黑暗之中的音乐,我能够随着连续的演奏,用渐增的.可惜歪曲原物特性的智力外光,将那起初掩埋在迷雾之中的巍巍音乐之楼照亮,将那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轮廓重新连为一体.阿尔贝蒂娜知道,而且我相信她也明白,最初几次我为这一团未成形状的云雾进行加工塑造,我的心灵是何等欣慰.她弹奏的时候,那浓密的头发形如心脏,光如蛋壳,两旁顺贴着耳朵,与委拉斯盖兹(委拉斯盖兹(1599—1660),西班牙肖像画家.)
画中公主头上的发结颇为相似.音乐天使的音量是由多重行程构成的......从我心中对他的不同回忆点到不同的符号,从视觉到帮助我深入到他内心存在去的我自身最深刻的内心感觉,同样,阿尔贝蒂娜所弹奏的音乐也有一个音量,这是由乐句不同的可见性所构成的;我的乐句里投入的智慧之光有多有少,因此那些几近全部淹没在迷雾之中的音乐之楼的轮廓连接起来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