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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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我的外祖母好容易下定决心去巴尔贝克,总不能"白去"一趟,所以她将要在一位女友家停留二十四小时.我当天晚上从那人家里再度踏上旅程,以免叨扰,同时也为了第二天白天能去参观巴尔贝克教堂.我们早已获悉,这所教堂距巴尔贝克海滩相当远,从那里再赶到海滩开始我的海水浴治疗,可能就来不及了.我这次旅行中的精采节目,列在残酷的第一夜之前,这种感觉可能还会叫我好受一些.在那残酷的第一夜里,我要走进一个新住所,而且要同意在那里生活.
  但是,首先得离开原来的住所.我母亲正好安排在同一天到圣克卢安顿,她早已采取了一切措施,或者佯装已经采取了全部措施,把我们送到车站以后,就直接去圣克卢,而不需要再回我们自己的家.她怕我不但不去巴尔贝克,反而要跟她回家.她甚至以在那所刚刚租下的房子里有许多事要做,她又时间很紧为借口,决心不与我们呆到火车开动,实际上是为了给我免去这残酷的告别.火车开动之前,她躲在来来去去.准备这准备那之中.再也无法避免分手时,因为精力完全集中在那无能为力而又无比高尚的清醒时刻上,分手也就突然显得无法忍受了.
  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我母亲没有我,不为了我,而过另一种生活也能活.她就要和我父亲一起去住.说不定她觉得我身体不好,神经过敏,把我父亲的生活搞得更复杂,更惨淡了.这次分别使我更加难过,因为我心中暗想:说不定对我母亲来说,这是我引她不断伤心的结果.她没有对我说过我怎样不断使她伤心,但是经过那些事之后,她明白再也无法共同度假了.说不定也是过另外一种生活的初次尝试.随着父亲和她年岁的逐渐增长,为了将来,她要开始心甘情愿地接受这另一种生活.这就是与从前相比我与她见面要少;她对我已经有些形同路人;她成了一个人们看见她独自一人回到一幢房屋的妇人,而我并不在那房屋中;她向看门人询问是否有我的来信.这种情形,甚至在我做过的噩梦中也从未出现过.
  车站雇员想把我的箱子拿走,我几乎无法答话.我母亲为了安慰我,使出她认为最有效的手段.她觉得对我的悲伤佯作不见没有用,便轻轻地拿这个开玩笑:
  "喂,巴尔贝克教堂如果知道人家是这么愁眉苦脸地准备去看它,会说什么呢?拉斯金说的兴高采烈的旅行家(拉斯金在《亚眠圣经》中,经常提到"旅行家"以及他在路上遇到了艺术品得到无限快乐的情形.普鲁斯特将拉斯金的《亚眠圣经》译成法文,对拉氏著作当然是了如指掌的.但拉斯金并不喜欢乘火车旅行.)是这样的吗?再说,你是否能够适应环境,我会知道的.即使离得很远,我仍将和我的小狼在一起.你明天就能收到妈妈的一封信."
  "女儿,"外祖母说道,"我看你和塞维尼夫人一样,一张地图放在眼前,一刻也没有分开(见1671年2月9日塞维尼夫人致女儿函:"一张地图摆在我面前,你过夜的地方,我全知道.")."
  然后母亲又设法叫我开心,她问我晚餐时我要点什么菜,她对弗朗索瓦丝佩服得五体投地,称赞她把一顶帽子和一件大衣改得认不出原样来,她从前看见这顶帽子新的时候戴在我姨祖母头上,这件大衣新的时候穿在我姨祖母身上,曾经引起她厌恶的.那帽子顶上有一只大鸟,大衣上到处是难看的图案和乌黑发亮的点点.可是大衣不能穿了,弗朗索瓦丝叫人把大衣翻个个,将色调很好看的一色里子露在外面.至于那只大鸟,因为坏了,早就把它扔了.在一首民歌里讲到,最有艺术意识的艺术家费尽心血把最精致的装饰装点到农民住宅的门面上,使得这住宅门顶上正合适的地方开出一朵雪白或淡黄的玫瑰来.有时你遇到这么精致的东西,真叫你动心.与此种情形相同,天鹅绒结呀,鸡蛋壳形的丝带呀,这些在夏尔丹或惠斯勒((前)夏尔丹和惠斯勒的名字,在这部小说中,这是第一次出现.从普氏的美学观点形成来说,这两位画家极为重要.夏尔丹(1699—1779),是著名法国画家.普氏在1895年左右曾就夏尔丹写过一篇研究文章.后来又将他对于伦勃朗的研究补充进去,一起发表在《驳圣佩甫》一书中.惠斯勒(1834—1903),美国画家,在巴黎和伦敦住过多年.普氏经人介绍,与惠斯勒相识,并见到1891年画家为孟德斯基乌伯爵画的肖像.但是斯金很看不起惠斯勒.普氏摆脱了拉斯金的影响,在1905年所写的文章及书信中,对惠斯勒极为推崇.普氏此处所提情形,在惠氏的许多肖像画中均可见到.)的肖像画上会令人兴高采烈的东西,弗朗索瓦丝用无懈可击而又纯朴的审美观将这些东西缀在那顶帽子上,那帽子便变得十分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