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人,此刻他的脑海中
出现得最多的是他的面容.
病人两只手蒙起了眼睛,
这样地替老人向我求情:
'哥哥!可怜可怜他的眼泪吧!
别杀了他,他这么大的年龄......
我害怕他那衰老的叫声......
放了他吧......他害不了我们,
他身上连一滴热血都没有了......
哥哥,别拿苍白的头发取笑,
别折磨他......也许他会为我们
减轻上帝的震怒,用他的祈祷!,
我克制着恐惧听着他说;
想要将病人的眼泪止住,
驱除掉那些虚无的幻觉.
他看见许多死人在跳着舞,
他们从树林里走进了监狱,
他忽而听见他们可怕的耳语,
忽而又听见紧紧追赶的脚步,
他的眼睛闪着古怪的光芒,
浑身像树叶似地嗦嗦发抖,
而头发直竖得像山一样.
忽而,他又以为自己看见
一大群人拥挤在广场上,
还有涌向刑场的可怕人流,
还有皮鞭和凶恶的刽子手......
弟弟充满了恐怖,一下子
失去了知觉,倒在我的怀里.
整日整夜地,我就这样度过,
得不到一时片刻的休息,
而我们的眼睛都没有睡意.
"但青春终于取得了胜利,
弟弟又重新恢复了体力,
那可怕的疾病已经痊愈,
种种的幻影也随之而去.
我们健康起来了.这时候,
我们更深深地怀念着过去;
心灵渴望着森林,渴望着自由,
渴望着呼吸呼吸田野的空气.
我们憎恶一切:那牢房的黑暗,
那透进铁栅的朝霞的光明,
那看守的叱叫,锁链的锒铛
和那飞鸟轻微的阵阵啼鸣.
"有一次,我们戴着锁链,
一起去为城市监狱募捐,
我们在一条条大街上行走,
私下里我们已互相约定,
要实现多时以来的宿愿;
河水就在身旁哗哗地流淌,
我们走过去......从陡峭的岸上
噗咚一声!跳进深深的水里,
拴着我们的铁链哗啦啦地响,
我们用脚蹬水,动作非常整齐,
我们看见一块小小的沙洲,
就尽力劈开湍急的水流,
向那里游去.在我们背后,
人们叫喊着:'抓住!抓住!跑掉了!,
远远地游来了两个看守,
可是我们已经踏上了沙洲,
我们用石头砸断了锁链,
互相帮着撕扯掉衣服上
那些浸透了水的破烂布片......
我们看见追捕者就在身后;
可是却大胆地坐在那里等候,
并充满希望.一个人沉了下去,
他一会儿呛水,一会儿呻吟,
终于像铅一样沉进了河底.
另一个已经游过了深水处,
他举着枪,顽强地蹬着水,
对我的喊叫声根本不理,
他继续走着,可是两块石头
不偏不倚地向他头上飞去......
于是波浪上立刻鲜血涌流;
他沉没了......我们又跳进水里,
谁也不敢再将我们追赶,
我们终于游到了河的对岸,
走进了森林.但可怜的弟弟......
劳累和秋季寒冷的波浪
耗尽了他恢复未久的力量:
疾病又一次毁坏了他的健康,
他眼前又出现了可怕的幻象.
病人一连三天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打过一个盹,闭一闭眼睛,
到了第四天,他心里好像
充满了无限哀愁,忧伤重重,
他握住我的手,叫了我一声,
那已经黯然无神的目光里
流露出难以忍受的苦痛,
他的手抖了抖,又抽了口气,
就此在我的怀中一睡不醒.
"我守着那具僵冷的尸身,
整整三夜没有离开他一步,
老在盼望着,死者可还会苏醒?
我放声痛哭,终于,我不得不
拿起了铁镐;在弟弟的墓穴上
我给他做过了赎罪的祈祷,
这才将他的遗体入土安葬......
然后我又干起旧日的勾当,
独来独往......但那过去的岁月
已一去不返,再也无处寻觅!
开怀畅饮和尽情作乐的夜晚,
还有我们那种勇猛的袭击......
一切都已被弟弟的坟墓带去.
我阴郁.孤独地苟延着岁月,
残酷的灵魂化成了顽石,
心中的怜悯也已经绝灭.
但我有时饶恕脸上的皱纹,
我总是害怕将老人杀害;
对那毫无保护的满头白发,
我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手来.
我忘不了,在冷酷的监狱里,
重病的弟弟是怎样戴着镣铐,
在精疲力竭和昏迷不醒中,
那么哀伤地为老人向我求饶."
郑 铮 译
"巴赫奇萨拉伊的喷泉"
巴赫奇萨拉伊的喷泉(普希金写这部长诗也花了三年时间(1821—1823),一八二四年发表.一般认为,这部长诗的特殊的结构,抒情的气氛,朦胧的色彩,音乐的旋律,使它更具有浪漫主义长诗的特点.)
许多人和我一样,
曾来这喷泉观光;
但有的已经死去,
有的漫游在远方.
......萨迪(萨迪,波斯诗人,着有《蔷薇园》.《果园》等书.上段即引自他的长诗《果园》.)
基列伊坐着,低垂双眼;
口中的琥珀烟嘴在冒烟;
谄媚的大臣们鸦雀无声,
环立在威严的可汗身边.
宫中笼罩着一片肃静,
大家怀着敬畏的心
在可汗阴郁的脸上
看到愤怒和悲伤的象征.
但是这傲慢的君王
不耐烦地挥一挥手:
大家便纷纷躬身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