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自己精神好些了,想要大家在她房间里吃晚饭.大夫像早上一样也在那里.方勋本来每次都要通知她才到我们桌上来吃饭,这晚上没有叫她就来了.于丽见了她笑了."好,我的孩子,"她对她说,"这晚上你还跟我一块儿吃;你陪你丈夫比陪我有更长的时间."她接着对我说,"我不需要向您介绍葛洛德.阿奈."......"是的,"我说;"所有您表示好意的人都不必向我介绍."
晚饭比我预期的还要愉快.于丽看到自己受得了强烈的光线,叫把桌子移过去,而且出人意料,她生着病却有胃口.大夫看到满足她的要求没有什么不好,便给了她一块鸡胸脯肉."不,"她说;"但我想吃这非拉鱼(日内瓦湖特产的美味的鱼,只有一定时节才有.......卢梭原注)".于是给了她一小块;她同一点儿面包一块吃了,觉得好吃.她吃的时候应该看看陶尔勃夫人看着她的样子;应该看,因为这用笔表达不出.她吃过后不但没有感到不舒服,而且其余的时间感到更好些:她甚至觉得心情那么好,竟用责备的口气提起我有很久没有喝外国酒.她说:"给这些先生喝一瓶西班牙葡萄酒."她看见大夫的样子,知道他在等着喝真正的西班牙葡萄酒,她还望着她的表姐笑;我也观察到格兰尔对这一切都不加注意,只是有些激动地开始抬起眼睛不时一会儿望望于丽,一会儿望望方勋,这目光仿佛要对她说什么或者要求什么事.
葡萄酒没有马上拿来;找了一阵地窖的钥匙,但没有找到;人们断定(事实正是这样,)男爵的经管葡萄酒的贴身男仆由于疏忽把它带走了.从其他消息中终于了解到只够一天的食物却维持了五天,没有人注意到没有酒,(有好的侍役的读者,你们不必讥笑地询问,伏尔玛尔从哪儿雇来的那些仆役,人家早已事先答复了你们;他们不是从哪儿雇来的,而是培养出来的.只要有于丽那样的主妇,其他的也就都有了.一般地说,人本来并没有区别,只看你怎样培养他们.......卢梭原注)虽然有好几夜得不到酒喝.那大夫感到吃惊.至于我,虽然把这种疏忽归之于仆役由于悲哀或者由于他们的节制,但对于他们超乎一般节制的行为感到难为情:我吩咐打破地窖的门,叫以后大家可随便喝酒.
酒瓶拿来了,大家便喝起来.葡萄酒很好.病人对酒也有兴趣;她要求喝一汤匙加水的酒:大夫给了一杯酒,希望不要加水.这时格兰尔和方勋频频交换目光,但仿佛是在暗暗之中,因为她们总怕说得太过份.
禁食.衰弱和于丽的饮食习惯使酒起了很大的刺激.她说道:"啊!你们叫我喝醉了!我期望了很久,用不着开始,因为一个醉醺醺的女人是很讨厌的."她果然开始唠唠叨叨起来,但像平时一样合乎理性,不过比以前更为活泼.使人感到奇怪的是她的脸色并不发红;她的眼睛只闪耀着由于疾病的虚弱而发出的淡淡的火花;除了苍白,人们会相信她还是健康的.这时格兰尔的激动变得完全明显.她抬起害怕的眼睛轮流望望于丽,望望我,望想方勋,但主要望着大夫;这些目光充满了她想提出而又不敢提出的问题:大家一直觉得她要说话了,可是对于得到不祥的回答的恐惧使她忍耐着;她的忧心是如此的强烈,她被压迫得好象喘不过气来.
方勋被这些表示壮起了胆子,敢于说话了,但说时战栗着,声音又小,说今天夫人仿佛痛苦减轻了些......说最后一次痉挛比以前几次轻......说夜里......她愣住了.方勋说话时,哆嗦得像片树叶的格兰尔抬起恐惧的眼睛望着大夫,目光盯着他,提起耳朵,不敢呼吸,生怕他说起话来自己会听不清楚.
不明白这一切的人一定是个傻子:卜松先生站起身来,过去按着病人的脉搏,说道:"没有喝醉,也没有寒热;脉搏很好."格兰尔把两只手半伸着立刻喊道:"怎么!先生!......脉搏?......寒热?......"她说不下去了,但她分开的两只手继续前伸着;她的眼睛闪耀着焦急的神情;脸上的筋没有一条不在动.大夫没有答话,又拿起手腕,观察了眼睛.舌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夫人,我很明白您的意思:我现在不能说什么肯定的话;可是如果明天同一时间她还像现在一样,我可以向您保证她的生命."格兰尔听了这话,像闪电似的跑过去,碰倒了两只椅子和几乎撞倒了桌子,扑向大夫的脖子,拥抱他,咽呜着吻了他一千次,热泪盈眶地哭泣着,而且始终同样激烈地从手指上脱下一只名贵的指环,不顾大夫的反对把它戴在他手指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说:"啊!先生,如果您把她还给我们,您不止救了她一人!"
于丽看到了这一切.这一情景撕碎了她的心.她望着她的女友,用温柔和悲痛的声调对她说:"啊!忍心的人,你多么使我对生命抱憾呀!你要我死得非常遗憾吗?需要为你准备两次吗?"这寥寥几句话真是一阵雷鸣:它立刻杀住了快乐的气氛,可是它不能完全掩没重新产生的希望.
只一会儿功夫,大夫的答话全家都知道了.这些善良的仆人已相信他们的女主人病好了.他们一致决定,如果她恢复健康,大家合起来送大夫一份共同礼物,每人出三个月工资;钱马上收齐存在方勋手里,有的人钱不够,便向别的人借.这种协调进行得如此热情洋溢,于丽在床上听到他们热烈的欢呼声,请想想一个感到自己垂死的女人的心中所产生的作用!她向我示意,对我耳语说:"人家把一只敏感性的既苦又甜的杯子让我连酒带渣喝到了底!"
到了分散时,像前两夜一样跟她表妹合睡一床的陶尔勃夫人把她贴身女仆叫来,让后者接替方勋;但方勋对这建议很生气,我觉得她对这建议甚至比她丈夫没有来时更生气.陶尔勃夫人也坚持,所以两个女仆一同在书房里过夜;我把她安置在隔壁房里;而希望竟如此鼓舞了虔诚心,我不论怎样忿怒或者威胁都无法使仆人去睡觉;这么一来,这一夜大家都没有睡,他们是如此焦急,可以设想有好多人会付出大部分生命,以便早上九点钟能迅速来到.
在夜里,我听到有些来往的脚步声,我没有惊慌;可是快到天亮时一切都显得平静,一个沉闷的声音击打了我的耳朵.我仔细听时,我认为分明是呻吟声.我跑过去,我进到里面,我揭起了床帏......圣.普栾!......亲爱的圣.普栾!......我看见两个女友一动不动,互相拥抱着,一个皆迷了,另一个已断气.我喊了一声,我想拖延或接受她最后的呼吸,我扑过去.她已经死了!
上帝的热爱者,于丽不再存在了......我不向您叙述这几小时的经过情形;我不明白自己那时是怎么样的.我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后问起陶尔勃夫人的情况.人家告诉我,说已把她抬到她的房里,还甚至把她关在里面,因为她随时想到于丽的房间里去,扑到她身上,用自身暖和她,想叫她活转来,压住她,用疯狂的劲儿贴着她身体,用千把个热情的名字大声叫唤她,以所有那些没有用的努力来缓解她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