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仍然不说话。素素又说:“他这几个晚上常来,我也没办法,才叫你今晚来的。原想着你不会来。”
“我若不来,你们就成了好事,对吧?”李逸突然问。
“你,你,你说的什么昏话?”素素被气得喘着粗气。
“那你刚才为何又对他那么好的态度?”李逸盯着素素,“你要不拦着,我就打死他狗日的!”
“他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打人有什么用?闯了祸,还不是我们的。”
“那就要这样纵容他吗?”
“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啊!”
“你也定然是心里有他,不然怎么会叫他三番五次地来?半夜三更的!”
“你这么说,还来干什么?”素素说完,就气哭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素素一哭,李逸顿时手足无措,他见不得女人哭。小时候,和妹妹打架,妹妹动辄就坐在地上哭天喊地,那时候,他纵然有天大的理由,都会被父亲几个巴掌扇回去,不问青红皂白。妹妹是舅舅家的女儿,舅妈生了四个女儿,镇上的计划生育又查得紧,就把最小的给了李逸的母亲,而父亲又极爱女孩,所以对妹妹特别娇惯,什么便宜都让她占着。当然,李逸比妹妹大四岁,他也宠着她,并不责怪父母。但他就是被妹妹的哭闹吓怕了。
他又觉得自己言语重了,懊悔不已,只好说:“我多话,你别这样啊……”可李逸这么一说,素素的哭声却又大了。李逸无奈,只好站在素素跟前,他犹豫再三,才去拍她的肩膀。
“好了,好了,别哭了,都怪我。”李逸说。
“李逸。”素素叫了一声,竟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李逸身子一震,无法抽身。他慢慢揽住她,轻拍她的后背。其实,李逸几乎是抱着她了,又一次满脸通红。她的身子在哭泣中抖着,孤苦无助,她的眼泪如此汹涌,就像大祸突然来临,让人措手不及。她的眼泪湿了他的前胸,他替她揩泪,理她的头发,她那么温顺。他说:“哭吧。”
4
李逸的父亲时轻时重,从疾控中心领来的药还在吃,但无济于事。轻的时候,除了单调的咳嗽,还能喝一点汤水,也能断断续续地说几句话。他警告李逸:“再不要买药了,花钱再多也没救了,借下那么多的债,你们娘仨以后怎么活?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混口饭吃,活着也就容易了!”他又对李逸的母亲说,“好好把孩子抓养成人,我死了,也就放心了。”妹妹在镇上读高中,每次打来电话,李逸都说家里平安无事,他不想让她太痛苦,她和父亲的感情更深。
母亲成天抹泪,婆婆娑娑,极少说话,平日里的样子完全不见了,就像是脱胎换骨的一个怪人。李逸小的时候,父亲出门在外,母亲对他管教极严,在外面惹了事也不敢回家对她说,被她知道了,总是难免一顿棍棒。邻居家的女孩在他五岁的时候,抢了他手里的馒头,都被母亲在手上敲了十竹板。母亲心里有苦说不出。在李逸之前,母亲还有一个儿子,可刚出生不久,就被爷爷强行过继给了大伯。当时,大伯已经结婚五年了,没有孩子,爷爷是一家之主,没经过任何人的允许,就把孩子让大伯和婶娘带走了。母亲当时也是哭得昏天黑地,但终究拗不过爷爷。爷爷说:“你们还年轻,再多生几个又有何妨!”母亲最终默认了,但心里总不顺畅,有个疙瘩。直至李逸生下来,才缓过气,不那么计较了。而在李逸之后,母亲又生过一个儿子,却没成想在半岁的时候得病死了。李逸知道,母亲是在孩子上吃过亏的人,她对他的严厉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人说败就败了,正如父亲的逐渐死去,母亲的逐渐变老,杏花开了又败,都经历了由盈到亏、由胜到衰的渐变。母亲的严厉在父亲生病以后荡然无存,她看起来就像是温顺老实而略显无能的人,她孱弱的样子使人根本想不到她当年的雷厉风行,很难使人把那个用麻绳抽打孩子的女人和她联系起来。可李逸仍然对她心存感激,母亲几乎给了他全部的生长的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