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问妈妈:“妈,你究竟是打哪儿把我生出来的?是真的打肚脐眼里生出来的吗?”
妈妈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盘子掉到地上,她一张脸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我仅仅是因为可怜她,才放弃了继续追问。
事后,妈妈严肃地教训我说:“小凯,你可不许胡思乱想!你可不能学坏啊!”说着,她双眼里竟涌出了泪水。
我莫名其妙。我怎么可能学坏呢?我可不是不知好歹。我只不过是好奇罢了。不过,我毕竟不愿意让妈妈伤心。我心里头其实很爱她,尽管她总叨唠我,把我当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看待。为了不让妈妈伤心,我再没问过那个问题。我任心头结着那么个疙瘩。那并不是个了不起的疙瘩。在我急着想解开的疙瘩里,还数不上它。
还有一天,我家来了客人——爸爸上中学时候的老同学,我得叫他马叔叔。马叔叔刚从法国回来,他好像是去法国参加了一个什么国际性的学术会议。爸爸和马叔叔聊得很欢。谁知当我正听得出神时,妈妈忽然严厉地把我叫到隔壁屋去,我老大不高兴地问妈妈:“叫我干嘛呀?”
妈妈说:“做功课!”
我宣布说:“我功课早就做完啦!”
妈妈说:“你上小学时候,做功课多细心呀!就说作文吧,每个字都工工整整,摆在格子当中;现在呢,可好,那一行行的字真叫‘龙飞凤舞’!我刚查了你作的作文,内容嘛,还可以,可字迹潦草得不行,你重抄一遍!”
我可不是上小学时候的我了,我皱皱鼻子说:“您甭跟我使计——我知道您干嘛把我叫过来,才不是为作文的事呢,您是不愿意我坐那儿听爸爸和马叔叔聊天!”
妈妈承认这一点:“你能知道我的心思就好。他们俩越聊越随便,你听了理解不了,没好处!”
怎么没好处?起码我知道了好些原来不知道的事。再说,我怎么就一定理解不了呢?为了证明我这一点,我得意扬扬地对妈妈说:“法国以前有个戴高乐将军,对吧?毛主席都说他了不起,对吧?毛主席还邀请他来中国访问呢,他也可愿意来啦,可是真叫遗憾——他还没来成,就逝世了……他个头特别特别高,咱们国宾馆里,所有的床他都睡不下,他要来呀,得给他特制一张大床,您听说吗?那得是一张特别特别长的床,床单、被子也得单给他做……不过,妈妈,戴高乐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得算好人吧?可马叔叔干嘛又说他是‘右翼’呢?”
“你瞧,”妈妈烦恼地摇着头说,“你灌进一耳朵这些玩意儿有什么好处?把你的思想全搞乱了!这些问题,只有到你大了以后,才能够弄清楚!以后再有马叔叔这样的客人来,大人说大人话的时候,你就别往里掺和了,你要自觉地到这间屋来,功课做完了,你看看课外书也好嘛!”
我觉得很委屈:“干嘛呀?以前你们倒不轰我,现在我长大了,反倒受限制,我不干!”
妈妈只是焦虑地望着我。妈妈不叨唠的时候比叨唠的时候更具有说服力。我从她的眼光里看出来,她实实在在是为了我好。倒也是——我上小学那阵,当爸爸跟客人高谈阔论的时候,我就是在他们腿跟前摆弄玩具,耳朵里也留不住他们一句话,可如今就算我呆在这边屋里,他们那边偶尔飘过来的一句话,也总引得我心痒难熬……
还有一天,一个什么单位给爸爸寄来两张戏票,爸爸、妈妈开头挺高兴,可一看日期,就傻眼了——那个晚上我们全家要去看大姨,是早就定好的,因为那天是大姨和大姨父的“银婚纪念日”,也就是说,他们结婚整30年,所以要隆重地纪念一下,我们全家都要去大姨那里吃饭,不用说,一定会有好多好吃的菜,最后一定还有一只大蛋糕,说不定还是在有名的春明食品店专门订做的——倘若爸爸、妈妈那个晚上不去大姨家而去看戏,大姨非气疯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