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妈妈把那装有戏票的信封往我家墙上的蜡染布信袋里一插时,我问:“什么戏呀?”
妈妈随口应答道:“不适合你们小孩子看的戏。对你来说,倒没什么遗憾的。”
哼,我都上中学了,她还总是左一声“小孩子”,右一声“小孩子”,谁说我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谁说我分不清是非?谁说我不想学好净想学坏?
我暂时没吱声。可临到该去大姨家的那个晚上,爸爸、妈妈正穿衣服准备动身,并且妈妈还扬着嗓子喊我也快穿衣服的时候,我忽然皱着眉头,揉着肚子,哼哼唧唧地向他们宣布:“哎呀,我肚子有点疼,我不想去……你们去吧,反正我是个小孩子,去不去大姨家也无所谓……”
妈妈大惊小怪地赶紧用手掌来摸我的脑门,还一叠声地问我:“究竟哪儿疼?是胃,还是肠子?左边?还是右边?……”
爸爸扬起一只眉毛,怀疑地望着我。
我装得恰到好处,而且理由也越来越堂皇正大:“没什么,不要紧……可能是中午吃炸带鱼吃多了……不要紧的,你们放心去吧……再说,我还有3道代数题没做出来呢……你们回来给我带块蛋糕就成……我还想把英文复习一下,明天有测验……”
妈妈逼我吞了两片什么药,又埋怨了一顿爸爸不会买东西——“那种炸带鱼多半都不新鲜,以后别再买了!你呀,要么从来不给家里买东西,要么一买就瞎买……”——这才跟爸爸走了。
爸爸临出门对我了眼说:“小凯,你可得让我们放心啊!”
其实我有什么让他们不放心的地方!
我才不会胡来呢,我最瞧不起那些流氓小偷和不好好学功课的坏学生了,大人恐怕我跟他们学坏,他们就是不明白,像我这样的瞧着“格涩”的初中一年级学生,其实跟那号家伙完完全全是两码事儿!
等爸爸妈妈走了一刻来钟,估计他们已经乘上公共汽车了,我这才行动起来——换下拖鞋,穿上外套,出得屋去,锁上屋门,然后一溜烟地跑下楼梯……
我兜里揣着那两张戏票。我不过是要去看那出所谓不适合我看的戏而已。
我就不信我看不懂那出戏。大不了是出外国戏。要么就是出古装戏。什么了不起的!我可知道英国好几百年前就有个大戏剧家叫莎士比亚,我也知道“卧薪尝胆”是怎么一回事儿……再说我兜里有好几毛零钱,除了坐车、吃糖葫芦,足够买上一份说明书,那种只能让大人牵着手进剧场、不懂说明书有什么用处的时代,对我来说算是彻底结束了。
我来到了剧场门口。门口贴着大广告。一看广告我却“二乎”了。
原来当晚上演的是无场次话剧《十五桩离婚案的调查剖析》!
最后我当然没看。不是我不适合看那出戏,是那出戏不合我口味。你当我还是小孩,凡戏都能耐着性子看么?我得挑那我乐意看的看。
我长大了。我觉得周围的一切不再那么神圣。同时又觉得周围的一切格外神秘。
上小学的时候,我对老师——不管是哪一位老师——全都有一种畏惧感。
上了中学,我可开窍了。现在我知道,老师跟老师可不一样。不光是性格、年龄、长相什么的不一样。他们学历不同,挣的工资也大有差别。
比如我们的班主任杨老师。要搁在小学,我可不敢小看她。可现在我对她的“老底”一清二楚:她是师范专科的毕业生,比人家师范学院毕业的老师差两年的学历,工资才挣四十多块,你说她有什么了不起了?我们班也真倒霉,人家初一(3)班的王老师是三级教师,一月挣一百好几呢;初一(4)班的齐老师不光大学本科毕业,还在杂志上发表过文章……我们班的呢?“你们班主任是谁呀?”一有人这么问我就发烦,我敢把眼一白,撇撇嘴说:“你管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