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就嚷起来:“嘿!您想得倒美!人家会罚您的款的!——现在园林局把那些地方全管起来啦,您当能随便在那儿跑百米哇?”
吴校长点着头笑了起来,笑得直咳嗽,他赞许地说:“你真是一针见血!是那么回事儿!咱们可不能让他们罚款,是吧?”
我们俩聊得挺欢,吴校长还拿出新的图样来给我看,忽然杨老师来了。显然,吴校长跟我交谈的情景让她大为吃惊。
杨老师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使我尴尬起来。
吴校长却若无其事,他招呼杨老师“快坐”,又对她说:“罗世凯同学也主张我租活动房。至于体育课怎么上,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我没想到,杨老师一开口,反倒是和校长表扬我:“刚才同学们一致反映,大扫除当中罗世凯表现得特别好,尤其是不怕脏,积极地清除垃圾……”
我真想跟她说:“我那么提怪问题,跟您抬杠,不对……”可就是说不出口。干嘛非我得认错呢?我只是低着头,假装正在研究新楼平面图中的一个细节。
这时候我耳边响起了吴校长的话语:“罗世凯,你是班上有影响的人物,特别在男生里头,你是有代表性的一员,希望你一定从各方面支持杨老师的工作,就像从各方面支持我这个校长的工作一样。从小学到中学,是人生从童年时代向少年时代过渡的阶段,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啊!它的意义,不比中学毕业以后,从少年时代向青年时代过渡的那个阶段意义小呢!”
啊,敢情人生有好多阶段:幼年、童年、少年、青年、壮年、中年、老年……
吴校长的话,让我动了心。可也不知怎么搞的,我还是改不了跟大人抬杠的劲头。你说东,我偏要说西。你让我往南,我偏要往北——最要命的是,我明明知道大人让我往南是有道理的,我也偏要先往北拱一段,然后再悄悄地朝南拐。
我忽然变得爱照镜子了。上小学的时候,镜子对我毫无意义——除非公园里花钱才让照的哈哈镜——我那时候甚至记不清家里究竟有几面镜子,可是现在我不仅充分地利用着洗手池前的小镜子、爸爸妈妈屋里那大立柜上的穿衣镜和妈妈那梳妆匣上的椭圆形镜子,而且,我那磁铁开关的塑料铅笔盒中,也有一面专供我使用的小镜子。现在不用妈妈督促,我就能主动把脸洗干净,而且绝不让耳朵背后留有污垢;我一个月里至少在洗澡堂里洗两回澡,过去总是爸爸带着我去,现在,对不起,他叫着我的时候,我总是“没工夫”,而我去的时候根本也不约他。在澡堂淋浴的时候,我特别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仿佛我身体里窜进去、流动着一种原来不属于我的东西……
正当我跟杨老师相处得不错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吴校长来班上宣布:“你们的杨老师病了。她需要住院治疗。也许还要动手术。以后由彭老师来代她的课并担任你们的班主任。”
这位彭老师一开始很让我们兴奋——他有四十来岁了,听说挣七十块的工资,不消说学历、年龄都比杨老师强;而且他讲话比杨老师风趣,头一堂课就把我们逗得不断发笑。可是几堂课上过去,我就发现他备课没有杨老师认真,他那些逗趣的话其实全不是什么知识,正经该传授的知识他却讲得含含糊糊,而且有时候也还把知识讲错。有一天下课的时候,我故意凑到讲台跟前向他提问,在他回答我的时候,我根本没听他的,只是注意观察他那摊开的备课本——呵,他还让我们把字写工整呢,瞧他那教案,潦草得跟鸡爪子扒过一样!这几秒钟的印象,给了我一个很深的刺激——敢情不一定挣工资多的,课就一定讲得比挣工资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