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县义勇军首领马子丹派人来报告说,城里的鬼子已经放出风来,要拿小先生兄弟俩换石本权四郎,要兰天林暂缓处决石本,等几天鬼子就要派人来交涉。
“等?”兰天林脸上掠过一丝铁一样的冷笑,告诉来人,“马司令的心意兄弟领了,但眼前鬼子是遍地的蝗虫,杀都杀不尽,怎么能等!”
晚上,李海峰来到兰天林屋里,哥两个盘在炕头上,一根烟袋你传我递地抽了一锅又一锅。
李海峰道:“大哥,我没把事情办好,我本想——可谁想到——唉,我真该死啊——”
“老二,怎么能怪你呢,眼下鬼子都欺到咱家门里来了,炕也给咱踹了,锅也给咱拔了,连吃奶的孩子也不放过,这是要灭咱的种啊。也好,没牵没挂,拚他娘的了。”
“可是大哥,眼前这事,你可要三思而行啊,要不咱就再等等鬼子那边的信儿?”
兰天林摆摆手:“老二,你说这会儿我想起个啥事儿来?”
李海峰说那还用问么,大哥一定想着咱的女婿这遭凶多吉少,亲家和咱的孩子一老一小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兰天林轻轻摇了摇头……
兰天林想起了自己刚入绿林的时候,在锦县东苇塘起事,扣住了恶霸盐警头子满八爷。就在兰天林以满八爷为肉票,向朝阳县署开出了一万大洋的赎价,而对方满口答应的时候,绺子里一个上了年岁的马夫却因病得走不动,在一次转营的过程中落进了官军的手里。兰天林听说当即改了主意,吩咐人与官府交涉,用满八爷换回那个马夫。绺子里的人一听就炸了营,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大当家的真是喝了迷魂汤了,到手的白花花的硬头货去换一个老棺材瓢子;还有的说兰天林根本不是当骑着马背闯天下的料,跟着这样的人混没个出息;还有的人,不哼不哈的,却在流言蜚语中挑唆着窝里反。兰天林当机立断,亲手毙了几个,才镇住了事态。却也惊了草聚的人心,枪声一响如大浪淘沙,刚拉起来的队伍呼拉散了一大半。兰天林大笑说也好也好,兵不在多在于勇啊,剩下的可就都是咱贴心的兄弟啦。当兰天林终于用满八爷换回奄奄一息的马夫时,老头躺在担架上跟着兰天林的小小队伍走了半天就不行了。老头哭不出声来了,流着眼泪拉着兰天林的手说,“爷,谢谢你,谢谢你啦——”又对自己的儿子说,“快给爷磕头,磕头啊……”
马夫的儿子跪在地上,不说话,把头咚咚地往山石上磕,磕出血来了。
兰天林扶起他,问:“兄弟,叫啥名?”
“李海峰。”
兰天林又接过了李海峰装好的一袋烟,把烟袋锅探进李海峰端过来的煤油灯的火苗里,狠狠吸一口,缓缓吐出来,往事模糊在烟雾的辛辣之中……
“老二啊,你说等,我们还等什么呢?鬼子是最没有信义的。说不定现在开芳他们哥俩已经被他们给杀害了。思量着怎么给他们报仇才是我们眼下的头等正事。退一万步说,就算鬼子用八抬大轿把他们披红挂彩地送回来,我兰天林又怎么能跟日本鬼子作交易呢?”
正月十一,辽西农民抗日拥张铁血军在大平房誓师。兰天林当众宣布:全军开拔,倾巢出击,首战义县。大军临行,兰天林拔出齐旅长的赠枪,吩咐:拜祖,祭旗!
三注香燃尽。
石本被枪决。
萧萧北风寒(5)
复仇
鸟兽藏迹,大雪封山。义县大凌河两岸的土地正如贫苦百姓的手脸一样,早已被肆虐的寒风吹潸了。皲裂出一道一道的冻口子。田间的枯草悚悚地战栗着,“大烟泡”一阵紧似一阵的怒号中不断倒伏下去,又不断在“大烟泡”过后成片地支愣起来,狂风压得倒它们的身却掠不断它们的根,预示着它们来年的复生与兴荣。
天空灰蒙蒙的,太阳被战争的乌云遮敝了。远处义县的城墙垛口上,不时随风翻飞出日本太阳旗的骄横与狂妄。
义县火车站东的大凌河铁路桥是日军西侵锦州之后的重点防范之地。一身黄皮子,脑后苫着屁股帘,脚蹬牛蹄子靴的日本兵牵着狼狗,平端着刺刀上挑着太阳旗的三八大盖枪昼夜巡逻在铁路桥上。桥后不远车站房顶的制高点上,一挺机枪虎视眈眈地支着,仿佛探出一只毒蜂的眼,凶狠地环伺着车站四周茫茫的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