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喜第一次跟老铁,赶陡沟。二喜很少赶集卖菜,家里这活都是大喜做。大喜都三十一了,还没有说上媳妇。家里太穷,大喜比谁都急着脱贫,他指望着致富娶媳妇呢。大喜没想到,好吃懒做的二喜倒先开了花。到大坝这一段,二喜歇了六次。但二喜没敢喊累,毕竟第一次跟老铁赶集。老铁不急,很有耐心地等二喜缓过劲再翻大坝。他们起得比别人早,误不了卖菜。昨夜下了场小雨,大坝上有点滑,老铁让二喜在后面照护着,他先上。
老铁和他的儿女们(3)
坝很陡,五六米高,上面是水渠。五黄六月,把淮河水抽上来,引到各村浇灌插秧。上到坝顶,眼前豁然开朗。淮河像一条在风中飘摆的布幔,轻柔地把陡沟揽在怀里。陡沟就在坝那边,远处传来街市上热闹的人声。
老铁把两个筐从一前一后调到一左一右,稳稳步子,侧着身子开始翻坝。两只花筐跟在平地上一样,不摇不晃,跟在后面的二喜没派上用场。老铁那脚,奇大,借着肩上的重量,踏下去,就像两只吸盘,牢牢地粘到地上。每一步落下去都像钉子,稳稳地钉在坡上的平稳处。这下二喜相信了代云的话,她爹那双脚跟铁脚一样,大脚趾翘几下,都能翘出声响。二喜空肩跟着,脚下偶有湿滑,赶紧收身停下。
轮到二喜,刚一上坝,两个花筐就开始悠荡。老铁在后面稳住一只花筐,让二喜再试。二喜侧着身子根本无法迈步,一只脚上去,另一脚却抬不起来。也不是没劲,是有劲用不到好处。老铁只好接过担子,自己上。
老铁其实不喜欢陡沟集,最重要的原因是,陡沟集上的人缺少人情味。喝口水倒是方便,提到你跟前来,井水冰凉,一分钱随便喝。要是搁王畈,别说喝口水,你就是吃顿饭谁好意思要钱?集上的小孩,仗势欺人,土匪一样。进了陡沟集,老铁恨不得把两个花筐都摆在眼前。要不然,还没落脚筐里的菜就会丢了小半。那些孩子,手快得很,一眨眼,筐里的菜就到了他们怀里。要是看得紧了,实在下不了手,便抢。有时候,大人都上。
老铁走前面,让二喜紧跟在后面。陡沟跟肖王、皮店都一样,菜市街是一条窄窄的路,两边摆摊位。老铁他们到得有点早,街上稀稀落落只有几个菜农,没见那些小孩。老铁筐里都是早萝卜,二喜筐里一半是小白菜一半是早萝卜。老铁帮着二喜把萝卜拣一筐,小白菜一筐。四个花筐摆好,早市就开始了。
二喜算是服了,还不到半晌,老铁的两筐萝卜就卖完了。二喜的小白菜倒是快,一筐萝卜却几乎没动。二喜急了,想落一分钱贱卖,老铁没让。老铁说,二喜你记住,菜下得快慢不是价钱问题。以后赶集,你的菜要是没别人的卖相好,最好别跟人家挤在一起。你要是卖萝卜,最好挤在卖白菜的中间;卖白菜,就挤在卖豇豆的中间……
回去的路上,老铁问,知道为啥我的萝卜快你的萝卜卖不动吗?
二喜说,大,人家都说你会卖菜。
老铁说,不是会卖菜,我提早做了防备。我的萝卜也有黑头,昨晚洗萝卜的时候我专门用稻草搓了下。你明儿个试试,一搓,黑头就掉了。萝卜青亮亮的,谁不喜欢?
霜降之后,王畈就闲了。该收的菜都收了,该窖的也都窖了。这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季节,老年人坐在墙跟下晒太阳,年轻人忙着相亲、结婚。整个十冬腊月,王畈只有蒜苗、冬萝卜和姜。老铁照旧带着女婿赶集,单单自己的菜卖不了几天,大多是兑别人的。赶集回来,老铁催老婆加紧给代月物色门亲事,别光顾纳鞋。
老婆嘟囔道,纳鞋不是正事?不纳鞋你光脚啊?老铁的脚大,他那一双鞋底要比人家的多费好多工夫。老铁赶集又勤,穿鞋也费。除了上地、做饭,老婆一天到晚都在纳鞋。
老铁说,不想跟你打嘴上官司!先拣要紧的做。老铁没敢直说,有代云在前面,他怕代月重蹈覆辙。代月眼看就十八了,家里人手再紧也得先定下一门亲事。这孩子整天疯疯癫癫的、看起来心无城府,其实鬼点子比谁都多。当初代云那么肉都出事了,代月更得防着。肉是王畈的土话,就是反应慢,拖沓。老铁还交待老婆,多看着点代月,没事少让她在外面跑。有了代云的教训,老铁再不敢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