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代月下定物头天晚上,老铁催促闺女打扮利亮点。代月问,谁啊?神神秘秘的。
老铁说,谁?反正跟你姐比,你算掉进福窝了。
男方是“别脖儿”,王天柱的儿子。虽说有点残疾,可人家毕竟是干部出身,家族也大,长远看,代家并不吃亏。
代月板起脸,我不同意!
老铁还以为代月是不好意思,嘴上虚意推诿一下。姑娘家的,都这样,再满意的亲事,嘴上也要推拒一番。心底里,早乐开了花。
王天柱出手阔绰,定物是三大件,缝纫机、自行车、手表。老铁将自行车和缝纫机在堂屋摆好,指挥老婆把手表送到代月手上。老铁最为满意的是,王天柱还答应让代月再在娘家做一年活。
代月不声不响的,一直到那一年的小年。小年饭做好了,代月不见了。代阳在大门外破着嗓子叫了一声姐,听不到应声。这不正常。代阳经常这样站在当院喊大或姐,这是王畈饭点时最常听到的喊唤。王畈不大,村西头喊话村东头也能听到。晚饭已经做好,老铁等得不耐烦,让代阳去大姐家看看。
老铁看到代阳一个人回来,问,你没在东头再喊两声?
代阳说,能不喊?三喜也不见,大喜也在那儿喊呢。
老铁就有些心慌,叫老婆把西屋的灯点亮。老婆一眼发现代月的衣服少了几件,但她强作镇定,喃喃自语道,他爹,二女子去她姨家也说不定。
老铁没接老婆的话。小年也是年,过年谁还在外面?
第二天,老铁无心赶集,坐在当院里等代星、代阳回来。老婆过来晒被子,让老铁朝一边挪挪。老铁铁塔一般没动。老婆愣怔了一会儿,又把被子抱回了屋。
代星跑的是舅舅家,没见二姐。代阳去了两个姑家,也没见人。天气出奇的好,晒得老铁出了一身汗。两筐菠菜开始发蔫,老铁觉得自己也要蔫了,身上没有一根骨头了。
正月初九,老铁家收到一封信,代月写的。信上说,她不喜欢家里给她找的那个人,一辈子都别着脖子,多难受啊。她现在在深圳,在工地上给人家做饭。三喜也在那儿,做小工。代月还说,她对不起爹妈,就当代家没有这个闺女吧……
大喜家几乎同时收到三喜的信,老铁用来安慰自己的侥幸彻底落空。
这事像长了翅膀,瞒都瞒不住。老铁跟村长解释,代月生就受苦的命,不知道享福。老铁的意思其实是埋怨闺女不知道珍惜,村长这么好的家,咋就跑了。但乍听之下,又像是风凉话。你村长再有钱咋着?咱穷人家的闺女就是受苦也不愿嫁给一个“别脖儿”。这一来,老铁就有了同盟的嫌疑。
王天柱倒是客气,人各有志,当爹的也不能强求。
第二天,老铁把缝纫机、自行车装到架子车上,给村长送过去。村长没在家,“别脖儿”也不在。院里站着几个人,听口气像是王天柱的表亲。老铁把东西交待清楚,转身走的时候绊了一跤。老铁踉跄几步,还没站稳,旁边有人又推了他一把。你这人咋朝人身上撞啊?推来搡去的,老铁就倒在地上……
老铁毕竟不是真铁。小腿折了,身上也乌青黑紫的。明知道是王天柱故意设的局,老铁还是认了。自从收到闺女的信,老铁的心就一直提着。老铁知道村长这关过不了,孤门寡户的,挨了顿打反倒心安了。人跑了,人家空喜欢一场不说,还白替你求人办了件大事,总得让人家出出气吧?
老铁撑着走回家。躺了一天,腿越来越痛,最后竟然下不了床。老婆叫来二喜,用架子车推到大坝脚下,再背到卫生院。
老铁近两个月没出门。憋屈的时候,老铁骂老婆。你个贱娘们,肚子不争气,尽养这些赔钱货!心底下,老铁还是挂念代月的。马上就开春了,代月没带春上的衣服。最让老铁后悔的是,平时舍不得给她钱,一路上闺女咋过来的?想来想去,老铁不恨代月了,要恨也该恨二喜,没有二喜,代月咋会朝他们王家跑?不去王家,代月也不会跟三喜搞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