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老头来到贼豆子的办公室时大概是晚上六七点,贼豆子穿着一身旧学生装,爬在桌子上睡着了,眼泪和鼻涕把备课本湿了一大片。馋老头的心里一阵难过,常言说咬着谁的指头谁不疼,何况,在这个世界上惟一贴心贴肝疼他的只有贼豆子一个人了。馋老头叫了声:贼豆子——
馋老头和他的儿女们(9)
贼豆子抬起头,看着馋老头软软地叫了声爹,声音凄楚万分。
馋老头问:好长时间了你也不懂得回家吃饭,自己在学校又吃不好,听爹的话,今后不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了,死了的人是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呀!以前也怨爹不好,不该咒骂死鬼瓦盆。
这几句话表现出了馋老头是个勇于自我检讨的人。可是贼豆子不想听,她感到馋老头现在说这些话有些画蛇添足的意味。贼豆子已经遭过一次凄美爱情毁灭性的打击,可以说称得上曾经沧海了,女人在爱情上是赢得起输不起的,但输不起也没办法,就像国际歌里的歌词——从来就没有救世主。贼豆子只能自己跌倒自已往起爬了,如今,她外表表现得沉着冷静,可在她内心总是思念着瓦盆,她不后悔认识瓦盆,不论是好的坏的,总之有经历比没经历好,空白的人生是没有回忆的。世界上多少的爱情绝唱都是用死亡来成全的。
贼豆子看着馋老头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裳,感觉到父亲生命的衰老已经散发出了腐朽的气息,她为瓦盆伤心的同时也捎带着为馋老头伤心。她合上备课本和馋老头说:爹,今年我们学校的高年级要和别的学校高年级合并,校长说了,代课教师可能都得回家,我过几天就不干了,这样比让人家撵回去体面些。
馋老头说:这可不行,让你大哥再和李书记说一说,等你找个好对像再回去。贼豆子的眼光像激光一样有力地穿透馋老头世俗的心脏,她冷冷地笑了一下,说:这是政策,连正式编制的教师都快下岗了,何况是我,爹今天也过来了,我和您老说一声,我想去石家庄的一家私立学校教书。
馋老头无比辛酸地问:你认识那里的人吗?你啥时候走?
贼豆子说:有我们的同学在那个学校,我一两天走吧。
馋老头问:你能不能不去?
贼豆子回答:不能,再说,为了给瓦盆治病,我还欠大哥1000块钱呢。
馋老头说:这钱爹给你还,你别去了,好吗?
贼豆子说:我会回来看您的,以前的千错万错您都忘了女儿吧。
贼豆子只隔了一天果然走了,她是从学校直接坐客车走的,二铁子提着醋红打早起来煮的一包鸡蛋赶到学校时,已经是人去屋空了。二铁子看着贼豆子空空的床铺,头晕了一下,瞬间想起了贼豆子对他的好来。贼豆子虽然比他小两岁,可从小到大她总是让着自己。二铁子感觉到了一阵硬咽,眼泪扑簌簌落在胸脯上,抱着温热的鸡蛋返回家,哭了一路。
馋老头的脸蜡黄蜡黄的难看,他又一次想离开这个家,不管躲到哪里,都比自己家受用。他开始串门子了,并且专门去一些老年寡妇家,他感到只有年老的寡妇才和他有着共同语言,他满腹的心事,只想痛痛快快地说给一些喜欢听这些话的人,不然,他什么都不想干。恍然,他有些明白了贼豆子不离开瓦盆的原因了,不管是男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必须得有个归属感,就像一棵树苗,生长到了一定的时候它自然会扎根,这是一个必备的流程,也是自然界无穷无尽合合分分的循环。
贼豆子走了,馋老头感到她带走了他的许多东西,可具体带走什么,馋老头也说不清。馋老头的孤独感从天而降,他突发奇想,假若有个女人能和他长久地生活在一起,两人说说话、做做饭、看看电视,那真是天堂一样的生活了。女人的任务不光光是繁殖后代,更重要的就是感化男人,世界因为有了女人而变得温柔起来,生活因为有了女人而变得有了水的气息,男人的世界是干燥的,如风,如火。馋老头躺在灰溜溜的炕头上,把村里的老年寡妇筛选了一遍,最后还是觉得只有瓦盆的瞎娘最可靠,人实在不说好歹是个省心的女人,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守寡十多年,没有一次红杏出墙的案例。这回,瓦盆死了,没有人照顾她了,说不定正需要个做伴的呢,再加上有贼豆子这层关系,这事虽然不能说百发百中,也有个八九成。馋老头想着想着,仿佛已经看到一个鹤发童颜的瞎老太太摸索着向他走来,一个模糊的身影,穿过旷野,穿过曲里拐弯的街道,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