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草先是掐这条蓝蜈蚣,抠这条蓝蜈蚣,后来就点着了表姑的煤气灶,烧上一段铁丝。
铁丝很快烧成温柔的淡黄色,继尔渐渐白亮起来。他想用它把蓝蜈蚣烫掉,不料捏它的指头突然像被毒蜂蜇了,他尖叫一声甩它脱手,那股锐痛像蛇一样游进心里,并且盘踞下来不肯离去。季草落下泪来,他还没有三国关羽刮骨疗毒的勇气。
他多么恨自己不英雄,他想到许多舍生的志士。他又想到向飞。他闭起眼下狠心,朝蓝蜈蚣咬了一口……
向飞搞来一件十分漂亮的水洗纱半袖衫。她跑到班上抖开那件半袖衫,跟服装贩子似的叫道:
“人凭衣,马凭鞍,凉凉爽爽真美观■——”她下命令似的对季草说,“来,换上!我闻你都酱球味了!”
男孩子中不乏起哄的大王,他们总有俏皮话儿献出来的,所以季草羞得满脸通红。向飞吆他们:“吵什么吵?如果你们也换不下皮,朝我讲!”起哄的大王抓住“换皮”一词,叫得更欢:“换皮■——换皮■——”
对季草来说,这些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前天晚上他一口咬破胳膊,蓝蜈蚣未掉,胳膊却肿起来,痛得放射到腋窝子。为了深藏蓝蜈蚣和齿毒伤,他把那块地方包起来,可谓讳莫如深了。他低着头,羊似的要钻出去,却被向飞一把拉住了。
“各位姐妹们,给季草换装!”她下了命令,几名女孩就嘻嘻哈哈地来扒季草的蓝市长袖褂。调皮鬼们就捞到了好戏看,哄得地动山摇。
谁能想到季草“老羞成怒”呢?他骂声“真讨厌”,豹子似的跳出人群,愤愤而去。
从这场风波开始,向飞再不理季草了。
爸爸:
你不要给我往学校写信,我讨厌你那个地方,我不要见到你那里的信封,不要!我不愿意想到你!
老师要我们写《我的爸爸》,这是个老掉牙的作文题了,我却没东西可写,我总不能写个……
同学们讨论“毛虾几年能长成大对虾”,“鱼儿出水能活多久”,我全懂,但是我没开口,我不愿叫他们知道季草曾经生活在海边,生活在一个劳改村里,他的爸爸……
如果有事,就把信寄到表姑家,没正经事就不要写信吧。
季草×月×日
季草的那件蓝布长袖褂子,打发掉一个滚热难当的夏天,又打发掉一个长风渐凉的秋天。
季草常常咀嚼那个被人称为“换皮风波”的故事,他早已内疚极了,人家向飞到底有什么错?季草书读得很刻苦,成绩从不落前三名,却孤独,他没朋友。
初冬一个下雪的日子,他收到向飞一帧自制的请帖,上面写道:“星期日(9号)是我的14岁生日,特请你参加这小小的庆典,礼品是一句精彩的赠言,注意上午11时准时握手!……”
季草按请帖所告“蜗居”地址来到了向家。
向飞正作为一名“总策划”,指挥这个洗葱剥蒜,那个扯豆角筋,好几名男生、女生都有事做。她穿一件蓝底白花小围裙,一副胸有成竹的气派。
向飞放下手中的铲刀,大叫一声“来啦——”率先与季草握手。同学们也一齐过来亲热,仿佛他成了立功凯旋的将士。“阁下,先喝杯汤姆奶茶,然后淘米,这方面你可能拿不到金牌的!”
季草捧着一杯汤姆奶茶,感到这陌生的饮料格外亲切。他很珍惜地抿了一些,嘴咂着味道,心窝中很温,很亮,如蓄着一片碧草芳花的春光。
“我做米饭!”他动手了,却不会弄煤气灶,因为他烧惯了芦柴。向飞便教他,他自然有些局促,不过一会儿就坦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