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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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他突然之间听见房门开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使他不马上掉过头去.他觉得有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便转过身子,看见奥里维微微笑着.他并不惊奇,只是说:
    "啊!你终于来了!"
    只有一刹那功夫,幻景就消灭了......
    克利斯朵夫猛的站起,推开桌子,把椅子翻倒在地下.他呆了一会,毛骨悚然,脸象死人一样,牙齿打得很响......
    从那个时候起,......虽然他一无所知,虽然对自己再三说着"我又没知道什么",......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事都预感到了.
    他没法再待在屋子里,到街上走了一个钟点.回到旅馆,看门的在穿堂里递给他一封信.啊,他早知道会有信的.他双手哆嗦着接过来,奔到楼上,拆了信,一读到奥里维的死耗,马上晕过去了.
    信是玛奴斯写的,说昨天瞒着他催他动身,完全是奥里维的意思,奥里维要他的朋友逃走;......信上又说克利斯朵夫留在那里一无用处,只能送命;但克利斯朵夫为了纪念他的亡友,为了其余的朋友,为了他自己的光荣,应当活下去......奥兰丽用着又大又颤抖的字迹也附了两三行,说那位可怜的先生的后事,她会照顾的......
    克利斯朵夫一醒过来,大发神经,只想杀死玛奴斯,立刻奔往车站.旅馆的穿堂里阒无一人,街上冷清清的;黑夜里几个寥寥落落晚归的行人,也没注意到这个眼睛发疯的,气喘吁吁的家伙.他只有一个念头,象一条想咬人的恶狗:"杀玛奴斯!杀!"他要回巴黎去.夜快车已经开出一小时,非等到第二天早上不可.那怎么行!他随便搭了下一班望巴黎那方面开去的火车.那是一班逢站必停的慢车.克利斯朵夫独自在车厢里嚷着:"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到了法国境内的第二站,火车完全停止,不再往前了.克利斯朵夫暴跳如雷,下了车,打听另外一班车,倦眼惺忪的职员们根本不理他.但不论他怎么办,总是太晚了.为奥里维是太晚了.他甚至也来不及找到玛奴斯,先得被捕.那末怎么办呢?怎么办呢?继续向前吗?回头走吗?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他想向一个在旁边走过的宪兵自首.但暧昧的求生的本能把他拦住了,劝他回瑞士.两三点钟以内,望任何方面去的火车都没有.克利斯朵夫坐在待车室里,又坐不下去,便走出车站,在黑夜里胡乱拣着一条路往前直闯.一忽儿他到了荒凉的田野,踏进了草原:东一处西一处的有些小柏树,表示靠近一个森林了.他进了林子,才走了几步就扑在地下嚷着:"啊,奥里维!"
    他横躺在路上,嚎啕大哭.
    过了好久,听见火车远远的一声长啸,他爬了起来,想回车站,可是走错了路,走了整整一夜.好罢,走到哪儿都是一样,只要尽走下去,不让自己思想,走到不会再思想,走到死!啊,要是能死才好呢!......
    黎明的时候,他走进一个法国村子,和边境已经离得很远了.一夜之间他都是望法国这一边走着.他进入一家乡村客店,大吃了一顿,重新上路.日中,他在一片草原上倒下,直睡到傍晚.等到醒过来,天又黑了.他那股疯狂的劲也没有了,只觉得痛苦难忍,没法呼吸,好容易捱到一个农家,讨了一块面包,要求借宿.农夫把他打量了一番,切了一块面包给他,带他到牛棚里,把门反锁了.克利斯朵夫躺在草垫上,靠近气味难闻的母牛,嚼着面包.他淌着眼泪,又是饿又是痛苦.幸而睡眠把他解放了几小时.第二天早上,开门的声音把他惊醒了,他可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心里只想不要再活下去.农夫站在他面前把他打量了好久,不时又瞧一下手里的纸.临了,他走前一步,把一张报纸交给克利斯朵夫看,上面赫然印着他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