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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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这是最凶险的关口.他觉得快要发疯了.有时他跟自己的头脑作着荒唐而狂乱的斗争,因为他象狂人一样有些执着的念头,数目和他纠缠不清:他往往数着地板,数着森林中的树木.有时根音的数目字(根音为和声学上的专门名词.)与和弦的度数在他脑中打架.有时他象死人一样的虑脱.
    没有一个人关切他.他住的是一所偏屋,跟正屋分开的.卧房归他自己收拾,......并且也不天天收拾.每顿饭都由人家送来,放在楼下;他简直看不见一个人.房东是沉默而自私的乡下老头,根本不理会他.克利斯朵夫吃东西也好,不吃东西也好,那是他自己的事.连克利斯朵夫晚上回不回家也不大有人注意.有一次他在林中迷了路,半个身子陷在雪里,差点儿回不来.他竭力用疲劳来磨自己,免得思想,可是不成.他很少有机会能不胜困惫的睡上几小时.
    关切克利斯朵夫的唯有一头圣.裴那种的老狗:他坐在屋子前面的凳上,它过来把眼睛血红的大脑袋靠在他的膝上.他们俩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可以瞧上大半天.克利斯朵夫让它待在身边,象病中的歌德一样,并不为这双眼睛有什么不安,也不想对它们说:"去你的罢!......你这是白费气力,鬼东西,你抓不住我的!"
    他听让这一对表示哀求的,半睡半醒的眼睛吸引,同时他也很想帮助它们,觉得这是一颗被拘囚的灵魂向他求告.
    因为受着痛苦的磨练,活活的脱离了人生,遭着人类自私自利的蹂躏,他才看到了被人类迫害的牺牲者,看到了人类得意扬扬的屠杀别的生物的战场,心中不由得又怜悯又厌恶.便是在幸福的时候,他也一向喜欢动物,不忍看到它们受虐待,对于打猎有种强烈的反感,只因为怕人笑话而不敢表示出来,或许对自己也不敢承认;但他不愿意亲近某些人,骨子里的确是为了这个原因;他从来不能跟一个以杀害动物为乐的人做朋友.这倒不是为了温情主义:他比谁都明白生活是建筑在痛苦与残忍上面的,一个人要活着就不能不使旁的生物受苦.那不是闭上眼睛,说说空话所能解决的.也不能因此而放弃生活,象小孩子一般的抽抽搭搭.倘若今日还没有旁的方法可以生活,就得为了生活而杀戮.但为杀戮而杀戮的人是个凶手.虽然是无意识的,可究竟是凶手.人类应当努力减少痛苦与残忍:这是我们最重要的责任.
    平时这些思想在克利斯朵夫心中是深深的埋着的.他不愿意去想它.想有什么用呢?有什么办法呢?他应当成为克利斯朵夫,完成他的事业,不惜任何代价的求生存,哪怕要牺牲一些弱者也得生存......世界不是他造的......别想罢,别想罢!
    可是等到他也遭了祸害,打了败仗,就非想到不可了!从前他责备奥里维,不该对于人家所受的和给旁人受的苦难抱着无谓的同情,自己为之而悔恨交集更加是多此一举.如今他却比奥里维更进一步:因为他元气充足,所以冲动之下,对宇宙间的悲剧看得格外透彻.他体会到世界上所有的痛苦,仿佛自己的皮肉都被剥光了.一想到那些动物,他不由得浑身战栗;悲愤到极点.他完全了解禽兽眼中的表情,看到它们有一颗和他的灵魂一样的灵魂,一颗无法伸诉的灵魂.它们的眼睛在那里嚷着:"我又没侵犯你们,干吗要教我受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