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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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日常看惯了的最平淡的景象,此刻他都受不了:......或是一头关在栅栏里哀鸣的小牛,大眼睛突在外面,眼白带着蓝色,粉红的眼皮,白的眼睫毛,堆在脑门上的蜷毛,紫色的面部,向内拳曲的膝骨;......或是一头羔羊被一个乡下人缚着四脚倒提着,把脑袋拚命望上仰,象小孩子般的哼哼,伸着灰色的舌头,咩咩的叫着;......或是挤在笼里的母鸡;......或是一头被人屠杀的猪在远处哀号;......或是在厨房桌上被人破了肚子的鱼......人类加在这些无辜的动物身上的酷刑,都紧紧的掐着他的心.假定它们也有一点儿理性的话,世界对于它们该是一场多么可怕的恶梦!那些麻木不仁,又盲又聋的人,割着它们的喉管,剖着它们的肚子,把它们腰斩,活活的烧着,看着它们痛苦的抽搐.便是在非洲吃人的种族里头,也没有比这个更残暴的事.对于一个没有成见的人,看到动物的痛苦比人类的痛苦更难忍受.因为人的受苦至少被认为不应该的,而使人受苦的也被认为罪人.但每天都有成千累万的动物受到不必要的屠杀,大家心上没有一点儿疙瘩.谁要提到这一点,就会给人笑话.......然而这的确是不可赦免的罪恶.只要犯了这一桩罪,人类无论受什么痛苦都是活该的了.这是他欠下的血债.如果真有一个上帝而竟容忍这种罪恶,那就是上帝欠的血债.倘若上帝是慈悲的,那末最卑微的生灵就应该得救.倘若上帝只对强者发慈悲,而对于弱者,对于给人类作牺牲的下等的生物没有正义,那末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慈悲,什么正义......
    可怜人类的屠杀在宇宙的大屠杀中还不算一回事呢.禽兽也在互相吞噬.和平的植物,无声无息的树木,在它们之间也等于凶暴的野兽.所谓森林的恬静,只是文人学士的好听的词藻而已,因为他们只认识书木中的宇宙......克利斯朵夫屋子旁边的森林中就有着可怕的斗争.杀人犯似的榉树扑在美丽的松树身上,掐着象古希腊柱头那样苗条的腰肢,使它们窒息.同时它们也扑在橡树身上,把它们拗得折臂断腿.巨人式的百臂的榉树,一株抵得上十株的树,把周围的一切都毁灭了.没有敌人的时候,它们便同类相残,彼此扭做一团,好象洪荒时代的巨兽.斜坡下面的树林里还有皂角树在林边望里头钻进来,攻击小松树,压着敌人的根株,用树胶把它们毒死.那是拚个你死我活的斗争,得胜的把敌人的地盘和残骸一齐并吞了.大妖魔没收拾完的,还有小妖魔来收拾.长在根上的菌竭力吮吸病弱的树,慢慢的消耗它的元气.黑蚁侵蚀那些已经在腐烂的林木.几千百万看不见的虫豸把一切蛀蚀,穿洞,把生命化为尘土......而这些战斗都是在静默中搬演的!......自然界的和平不过是一个悲壮的面具,面具底下还不是生命的痛苦与惨酷的本相吗?
    克利斯朵夫笔直的往下沉了.但他不是一个束手待毙,让自己淹死的人.他心里想死,事实上却是竭尽所能的求生存.莫扎特说过,"有一等人是始终要奋斗的,除非到了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克利斯朵夫便是这样的人.他觉得自己快消灭了,所以一边往下掉一边舞动手臂,东抓抓,西找找,想找一个依傍,让自己吊着.他以为找到了.他才想起奥里维的孩子,立刻把所有的求生的意志寄托在他身上,拚命把他抓住了.对啦,他应当找这个孩子,要人家给他,让他教养,让他爱,代替父亲的地位,......他要使奥里维在儿子身上再生.既然他因为痛苦而变得自私了,怎么不早想到这一点呢?于是他写信给抚养孩子的赛西尔,很焦心的等着回音.他全副精神想着这个念头,教自己镇静:......啊,还有个希望呢.而且他很有把握,因为知道赛西尔的心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