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一部

儿童资源网

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一部


    奥里维跟工人们混了一下,结果有了两个熟人,象他一样是无党无派的.一个是地毯匠葛冷.他的工作完全是逞他高兴的,非常任性,可是手段很巧.他爱自己的手艺,天生对艺术品有鉴赏力,还加上观察,工作,参观博物馆等等的修养.奥里维托他修过一件古式家具:活儿很不容易作,他居然对付得很好,花了不少的精力和时间,只向奥里维要了一笔很公道的修理费,因为他能够作成这件活儿已经挺高兴了.奥里维对他发生了兴趣,探问他的身世和他对于劳工运动的意见.葛冷毫无意见;他完全不把这问题放在心上.他不属于这个阶级,也不属于任何阶级.他就是他.很少看书,所有知识方面的成就都是靠感官,眼睛,手,和真正的巴黎平民天生的鉴别力来的.他非常快活.在工人阶级的小布尔乔亚中间,这等人很多,那是法兰西最聪明的种族之一:因为肉体的劳作和精神活动在他们身上是平衡的.
    奥里维的另外一个熟人却更古怪了.他名叫乌德罗,职业是邮差.长得很体面,个子高大,眼睛很亮,留着淡黄的胡子跟须,神色开朗,一望而知是个快活人.有一天他为了送一封挂号信,走进奥里维的屋子.趁奥里维签字的时候,他在书房里绕了一转,把书题扫了一眼.
    "嘿!嘿!你的古书真不少......"接着又道:"我也收着关于蒲高尼的文献."(蒲高尼为法国地理名,包括东部各州,以产酒著名.)
    "你是蒲高尼人吗?"
    邮差笑着,哼了一支蒲高尼的民谣,回答说:"是的,我是阿凡龙地方人.我的家庭文献有早到一二○○年的,另外还......"
    奥里维听了大为惊异,很想多知道些.乌德罗也巴不得有说话的机会.他确是蒲高尼最古老的旧家之一.有一个祖先曾经参加腓列伯.奥古斯德的十字军;又有一个当过亨利二世的国务大臣.从十七世纪起,家道衰落了,大革命时期更被平民的巨潮卷了下去.现在靠着邮差乌德罗的体力与魄力,奉公守法的作着事,对家族的忠诚,这一家才又浮到水面上来.他最好的消遣是搜集一些谱系的史料,不是有关他一家的,便是有关他的乡土的.放假的日子,他到档案保存所去钞录旧文件,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去请教因送信而认识的考古学院学生或巴黎大学文科的学生.煊赫的家世并没使他得意忘形;他一边笑一边叙述,没有什么怨恨命运的口气.他那种健康的,无愁无虑的,快活的心情,教人看了舒服.奥里维望着他,不禁想到一代又一代的种族循环往复,在地面上浩浩荡荡的流上几百年,在地底下销声匿迹几百年,随后又从泥土里吸收了新的力量重新涌现.他觉得平民是口广大无边的蓄水池,过去的河流可以在其中隐没不见,未来的河流又从中发源,......其实除了名字不同以外还不是同样的河流?
    他很喜欢葛冷与乌德罗;但他们不能跟他做伴,彼此没有什么可谈的.倒是爱麦虞限那孩子多费他一些精神;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来.从那次神秘的谈话以后,孩子精神上有了很大的变动.他抱着狂热的求知欲钻到书本里去,等到抬起头来,简直发呆了,似乎没有以前聪明了,话也更少了;奥里维想尽方法只能逼出他几个唯唯否否的字,问他什么,他又胡说八道的乱答一阵.奥里维很灰心,竭力忍着不表示出来,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孩子原来是个笨蛋.他可没看见狂热的孵化工作正在这颗灵魂中进行.他是个不高明的教育家,只能拿一把良好的种子随意望田间散播,却不会耕地,犁地.......逢到克利斯朵夫在场,他更惶惑,觉得给他看到这样一个信徒很难堪;而爱麦虞限当着克利斯朵夫的面也显得更蠢,使奥里维更羞愧.那时,孩子咬紧牙关,恶狠狠的一句话也不说.他恨克利斯朵夫,因为奥里维爱克利斯朵夫;他不答应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人在他老师心中占有地位.克利斯朵夫和奥里维都想不到孩子心里有这种偏激的爱与嫉妒.克利斯朵夫当年也是这样的.但在一个性格不同的人身上,他认不得自己的面目了.爱麦虞限是受到尔少病态的遗传的,所以他的爱,憎,潜伏的天才,发出来的声音与众不同.五一节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