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一部
巴黎有些可怕的谣言.劳工总会的一般牛大王尽量的推波助测.他们的报纸宣告大审的日子到了,号召工人纠察队,喊出"饿死他们!"的口号,那是布尔乔亚最害怕的.他们拿总罢工做威吓.胆小的巴黎人有的下乡了,有的怕受封锁,忙着屯积粮食.克利斯朵夫遇到加奈驾着汽车,带着两只火腿和一袋番薯.他吓坏了,竟弄不大清自己属于哪一党;一忽儿是老共和党,一忽儿是保王党,一忽儿是革命党.他的暴力崇拜好似一支疯狂的罗盘针,一下子从北跳到南,一下子从南跳到北.当着大众,他照旧附和朋友们的虚张声势,心里可是预备拥戴随便哪个独裁者来打倒赤色的幽灵.
克利斯朵夫嘲笑这种普遍的胆怯病,相信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奥里维却没有这个把握.他是布尔乔亚出身;而回想起当年的大革命和等待将来的革命,布尔乔亚老是有些心惊胆战的.
"得了罢!"克利斯朵夫说,"尽管安心睡觉罢.你这革命决不是明天会来的!你们怕革命,怕挨打......到处是这个心理:布尔乔亚,平民,整个的民族,西方所有的民族.大家的血都不够,生怕再流掉.四十年来不过是说大话.瞧瞧你们的德莱弗斯案子罢!'杀呀!杀呀!,你们还喊得不够吗?好一班吹大炮的家伙!费了多少的唾沫跟墨汁!可是流过几滴血呢?"
"别这样肯定,"奥里维回答."你知道为什么大家怕流血?因为我们本能的感觉到,只要流了第一滴血,兽性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文明人的面具马上会掉下来,野兽的利爪会伸出来;那时谁能把它制服只有天晓得了!每个人都对着战争踌躇不决;但一朝爆发之后可惨了......"
克利斯朵夫耸耸肩,说吹牛大王西拉诺和冒充英雄的尚德莱(西拉诺与尚德莱均洛斯当所作的戏剧中人物.)会在这个时代走红不为无因.
奥里维摇摇头.他知道,自吹自擂在法国是行动的前奏曲.但说到五一节,他也不比克利斯朵夫更相信会有什么革命:事情过于张扬了,政府已经有了准备.指挥暴动的领袖们一定会把战争延缓到一个更适当的时间.
四月的下半个月,奥里维患着感冒,那是差不多每年到这个时候要发作的,同时还得触发支气管炎的老毛病.克利斯朵夫在他家里住了两三天.这次病势很轻,很快的过去了.但热度退后,奥里维照例还要拖几天,非常疲倦.他躺在床上,几小时的不想动弹,呆呆的望着克利斯朵夫背对着他,伏在书桌上写东西.
克利斯朵夫在那里专心工作:写得厌倦了,便突然站起来,过去弹一会琴,倒不是弹他才写下的曲子,而是信手弹奏.于是出现了一个很古怪的现象:他写出来的东西和他以前的风格明明是一贯的,此刻弹的倒象是另一个人的作品:粗暴,狂乱,支离破碎,完全没有他别的作品里那种谨严的逻辑.这些不假思索的即兴,逃过了意识的监视,不是从思想而是从肉体来的,象野兽的嚎叫,显出精神非常不平衡,正在酝酿未来的暴风雨.克利斯朵夫自己不觉得,但奥里维听着,望着克利斯朵夫,隐隐约约的感到不安.在病体虚弱的情形之下,他特别能洞察幽微,预知未来,窥见谁也没注意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