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八)-卷八-女朋友们-01
或许克利斯朵夫也不比别人更适合于这种艺术;他的长处,他的平民式的力,就是极大的障碍.他只能想象到这种艺术,同时靠了法朗梭阿士的助力,作出一些略具雏型的样品.
他用这种方法把《圣经》上的文字谱成音乐,差不多是逐字译,......例如约瑟和他的兄弟们重新相聚的那个不朽的故事,约瑟试过了多少方法以后,才那么感动的,那么轻轻的,说出几句使老年的托尔斯泰为之下泪的话:
"我忍不住了......告诉你们,我是约瑟;父亲还活着吗?我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失掉了的兄弟......我是约瑟......"(《旧约》载:约瑟为雅各之子,希伯莱的族长;幼年为兄弟卖往埃及,卒为埃及行政长官,终回希伯莱与父亲兄弟团聚.)
这个美妙而自由的结合没法持久.他们在一起固然有些生活极丰满的时间,但性格相差太远了.双方性子都很暴躁,时常会发生冲突,可不是为了琐碎无聊的事:因为克利斯朵夫素来敬重法朗梭阿士.而可能很残酷的法朗梭阿士,对于一片好心待她的人也报以一片好心,无论如何不愿意伤害他.并且他们生性都很快活.她常常嘲笑自己,但照旧很痛苦:因为从前的热情始终占据着她的心灵,她还想着她所爱的那个坏蛋;这种割舍不掉的情形使她感到羞辱,更受不了被克利斯朵夫猜疑到这桩心事.
克利斯朵夫看见她默不作声,浑身紧张,成天在郁闷中发呆,便奇怪她为什么不快乐.现在她不是已经达到目的,成为众人景仰的大艺术家了吗?......
"是的,"她说,"可怜我不象那般女戏子,没有那种老板娘式的心思,把做戏看成做买卖.这等人一朝爬到相当的地位,嫁了个有钱的布尔乔亚,并且登峰造极,拿到一颗勋章的时候,当然心满意足了.我,我所要的可不止这些.只要一个人不是傻瓜,成名比不成名显得更空虚.这一点你是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克利斯朵夫说."啊!天!我小时候理想的光荣绝对不是这样的.那时我对它多么热望!它在我眼里显得多光明!我远远的膜拜它,把它当作神圣的东西;哪知道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可是没关系!你出了名也有一种奇妙的后果,就是能给人好处."
"什么好处?胜利固然胜利了.可是有什么用?一切还是照旧.戏院,音乐会,还不是跟从前一样?不过是一个新的潮流代替了旧的潮流.他们不了解你,或者是走马看花的瞅你一下;而他们已经心不在焉,想旁的事了......便是你自己,你是不是了解别个艺术家?至少你没有被别个艺术家了解.你最爱的人也和你离得多远!你忘了你和托尔斯泰那回事吗?......"
克利斯朵夫曾经写信给托尔斯泰;他对他的著作十分佩服,想把他一个通俗的短篇谱成音乐,请求他的许可,同时把自己的歌集寄给他.托尔斯泰没有答覆,正如舒伯特与柏辽兹把杰作寄给歌德的结果一样.他教人把克利斯朵夫的音乐奏了一遍,完全不懂,非常气恼.他认为贝多芬是颓废的,莎士比亚是江湖派.反之,他倒醉心于虚伪矫饰的小作家,认为《一个侍女的忏悔录》极有基督教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