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六)-卷六-安多纳德-02
于是,一个念着的时候,另外一个已经念过的就睁着明亮的眼睛,瞧对方脸上的表情,跟他一同吟味.
他们往往对著书本不念:只顾把肘子撑在桌上谈天.越是夜深,他们越需要互相倾吐,而且心里的话也更容易说出来.奥里维抑郁不欢,老是需要把痛苦倾倒在另外一个人的心里,减轻一些自己的痛苦.他没有自信.安多纳德得给他勇气,帮助他对他自己斗争,而那是永无穷尽的,一天都免不了的斗争.奥里维说些悲苦的泄气话,说过以后觉得轻松了,可没想到这些话会不会压在姊姊心上.等到发觉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消磨了她的勇气,把他的疑虑给了她.安多纳德面上绝对不露出来.天生是勇敢而快活的性格,她仍旧装做很高兴,其实她的快乐早已没有了.她有时困倦之极,受不了自我牺牲的生活.她排斥这种思想,也不愿意加以分析,但免不了受到影响.唯一的依傍是祈祷,除非在心灵枯竭的时候连祈祷都不可能,......这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她又烦躁又惶愧,只能不声不响的等待上帝的恩宠.这些苦闷,奥里维是从来没想到的.安多纳德往往借端躲开,或是关在自己屋里,等烦闷过去以后再出现;出现的时候她抱着隐痛,堆着笑容,比以前更温柔了,仿佛为了刚才的痛苦而不好意思.
他们的卧室是相连的.两张床靠在同一堵墙上:他们可以隔着墙低声谈话.睡不着的时候,两人便轻轻的敲着壁,问:"你睡熟没有?我睡不着啊."
姊弟之间只隔着这么薄薄的一堵壁,仿佛是两个睡在一张床上的朋友.但由于一种本能的根深蒂固的贞洁观念,......两间屋子的门在夜里总是关严的,除非奥里维病了,而那也是常有的事.
他虚弱的身体并没好转,反而愈来愈坏,老是不舒服:不是喉头,便是胸部,不是头部,就是心脏;极轻微的感冒在他也能变成支气管炎;他害过猩红热,差点儿死掉;平时他也有种种重病的奇特的征象,幸而没发作:肺部与心部常有几处作痛.有一天医生说他很有心包炎或肺炎的可能;随后他们去请教一个著名的专科医生,又证实了那个疑惧.结果却太平无事.他的病其实是在神经方面,会变出许多出人意料的病象;慌张了几天,事情居然过去了,但把安多纳德折磨得太厉害了.为了忧急,她多少夜睡不着觉,常常起来到兄弟房门口去听他的呼吸,心惊胆战,以为他要死了,是的,她知道他必死无疑了:于是她浑身颤抖的跳起来,合着手,紧紧的握着,抽搐着,堵着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噢,天啊!天啊!别把他带走啊!不,不,......你不能这样做!......我求你,求你!......噢!好妈妈!救救我啊!救救他,救他一命呀!......"
她全身都紧张了.
"啊!已经做了这么些,他快要成功,快要幸福的时候,难道要半路上倒下来吗?不,不,那是不行的,那太残忍了......"
奥里维紧跟着又使她担心别的事.
他象她一样老实,但意志薄弱,思想太自由,太复杂,对于明知道不正当的事,不免有些心摇意乱,抱着怀疑而宽容的态度,并且他抵抗不了肉欲的诱惑.安多纳德那么纯洁,一向不知道兄弟的心理变化.有一天她突然发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