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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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二部


    克利斯朵夫忽然觉得这些很象一个已经死了的巨人,在平原上伸展着巨大的四肢.他心惊肉跳,停了下来,怅然望着这些其大无比的化石,想起那个已经绝迹的,地球上曾经听见过它脚声的传奇式的种族,......安伐里特的穹窿好比它的冠冕,卢佛的宫殿好比它的腰带,大寺顶上无数的手臂似乎想抓握青天,拿破仑凯旋门的两只威武的脚踏着世界,而如今只有一些侏儒在它的脚跟底下熙熙攘攘.
    克利斯朵夫虽然自己不求名,却也在高恩和古耶带他去的巴黎交际场中有了点小名气.他的奇特的相貌,......老是跟他两位朋友之中的一个在新戏初演的晚上和音乐会中出现,......极有个性的那种丑陋,人品与服装的可笑,举止的粗鲁,笨拙,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怪论,琢磨得不够的,可是方面很广很结实的聪明,再加高恩把他和警察冲突而亡命法国的经过到处宣传,说得象小说一样,使他在这个国际旅馆的大客厅中,在这一堆巴黎名流中,成为那般无事忙的人注目的对象.只要他沉默寡言,冷眼旁观,听着人家,在没有弄清楚以前不表示意见,只要他的作品和他真正的思想不给人知道,他是可以得到人家相当的好感的.他没法待在德国是法国人挺高兴的事.特别是克利斯朵夫对于德国音乐的过激的批评,使法国音乐家大为感动,仿佛那是对他们法国音乐家表示敬意.......(其实他的批判是几年以前的,多半的意见现在已经改变了:那是他从前在一份德国杂志上发表的几篇文章,被高恩把其中的怪论加意渲染而逢人便说的.)......大家觉得克利斯朵夫很有意思,并不妨碍别人,又不抢谁的位置.只要他愿意,他马上可以成为文艺小圈子里的大人物.他只要不写作品,或是尽量少写,尤其不要让人听到他的作品,而只吸收一些古耶和古耶一流的人的思想.他们都信守着一句有名的箴言,当然是略微修正了一下:
    "我的杯子并不大;......可是我......在别人的杯子里喝."
    一个坚强的性格,它的光芒特别能吸引青年,因为青年是只斤斤于感觉而不喜欢行动的.克利斯朵夫周围就不少这等人:普通都是些有闲的青年,没有意志,没有目的,没有生存的意义,怕工作,怕孤独,永远埋在安乐椅里,出了咖啡馆,就得上戏院,想尽方法不要回家,免得面对面看到自己.他们跑来,坐定了,几个钟点的瞎扯,尽说些无聊的话,结果把自己搅得胃胀,恶心,又象饱闷,又象饥饿,对那些谈话觉得讨厌极了,同时又需要继续下去.他们包围着克利斯朵夫,有如歌德身边的哈叭狗,也有如"等待机会的幼虫",想抓住一颗灵魂,使自己不至于跟生命完全脱节.
    换了一个爱虚荣的糊涂蛋,受到这些寄生虫式的小喽罗捧场也许会很喜欢.可是克利斯朵夫不愿意做人家的偶像.并且这些崇拜的的人自作聪明,把他的行为看做含有古怪的用意,什么勒南派,尼采派,神秘派,两性派等等,使克利斯朵夫听了大为气愤.他把他们一齐撵走了.他的性格不是做被动的角色的.他一切都以行动为目标:为了了解而观察,为了行动而了解.他摆脱了成见,什么都想知道,在音乐方面研究别的国家别的时代的一切思想的形式和表情的方法.只要他认为是真实的,他都拿下来.他所研究的法国艺术家都是心思灵巧的发明新形式的人,殚精竭虑,继续不断的做着发明工作,却把自己的发明丢在半路上.克利斯朵夫的作风可大不相同:他的努力并不在于创造新的音乐语言,而在于把音乐语言说得更有力量.他不求新奇,只求自己坚强.这种富于热情的刚毅的精神,和法国人细腻而讲中庸之道的天才恰好相反.他瞧不起为风格而求风格.法国最优秀的艺术家,在他眼里不过是高等的巧匠.在巴黎最完美的诗人中间,有一个曾经立过一张"当代法国诗坛的工作表,详列各人的货物,出品或薪饷";上面写的有"水晶烛台,东方绸帛,金质纪念章,古铜纪念章,有钱的寡妇用的花边,上色的塑像,印花的珐琅......",同时指出哪一件是哪一个同业的出品.他替自己的写照是"蹲在广大的文艺工场的一隅,缀补着古代的地毯,或擦着久无用处的古枪".......把艺术家看作只求技术完满的良工巧匠的观念,不能说不美,但不能使克利斯朵夫满足.他一方面承认他职业的尊严,但对于这种尊严所掩饰的贫弱的生活非常瞧不起.他不能想象一个人能为写作而写作.他不能徒托空言而要言之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