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二部
"除了他们以外,其余的男男女女都无足轻重了吗?"
"相反!社会上只看重这一批."
"可是你呢?"
"对于我,这些人是有等于无."
"噢,你多冷酷!"高兰德说.
"不错,我有点儿冷酷.但只要能对别人有些好处,也应当有几个冷酷的人!......倘若世界上不是东一处西一处有几颗石子的话,更要一团糟了."
"你说得对,你很得意你是强者,"高兰德悲哀的说."可是对那些不能成为强者的人,......尤其是女的,你别太严厉啊......你不知道我们的懦弱把我们磨得多苦.你看到我们嘻嘻哈哈,调情打趣,弄些可笑的玩艺,便以为我们脑子里空空如也,瞧不起我们.哪知道一般十五岁到十八岁中间的小女人,尽管在社会上交际,出锋头,......可是跳完了舞,说完了废话,怪论,发完了牢骚(人家看见她们笑也跟着笑),当她们对一班混蛋透露了一些心腹,在每个人眼里想找些光明而找不到之后,......夜里回家,关在静悄悄的卧室里,给孤独的苦闷煎熬得扑在地下,啊!要是你能看到她们这个模样!......"
"有这样的事吗?"克利斯朵夫惊愕的说."怎么!你们竟这样的痛苦吗?"
高兰德一声不出,可是眼泪涌上来了.她强作笑容,把手伸给克利斯朵夫.他感动的握着:
"可怜的孩子!既然你们痛苦,为什么不想法摆脱这种生活呢?"
"你要我们怎么办?简直无法可想.你们男人,你们可以摆脱,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我们,我们永远被世俗的义务跟浮华享乐束缚着跳不出去."
"谁限制你们,不许你们跟我们一样的摆脱一切,干一件你们心爱而又能保障你们独立的事业,......象保障我们的一样?"
"象保障你们的一样?可怜的克拉夫脱先生!你们所谓独立的保障也不见得怎么可靠!......可是那至少是你们喜欢的事业.我们可又配做些什么呢?没有一件事情使我们感到兴趣.......是的,我知道,我们现在什么都参加,假装关心着一大堆跟我们不相干的事;我们多么需要能关心一点儿什么!我跟旁人一样参加团体,担任慈善会的工作,到巴黎大学去上课,听柏格森和于尔.勒曼脱的讲演,听古代音乐会,古典作品朗诵会,还做着笔记,笔记......我自己也不知道记些什么!......我骗自己,以为这些是我所热爱的,或者至少是有用的.啊!我明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我对什么都不在乎,对什么都腻烦!......我这样把每个人的思想老实告诉了你,你可不能瞧不起我.我并不比别的女人更蠢.可是哲学,历史,科学,究竟跟我有什么相干?至于艺术,......你瞧......我乱弹一阵,东涂西抹,涂些莫名其妙的水彩画;......难道这些就能使一个人的生活不空虚了吗?我们一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嫁人.可是嫁给那些我跟你看得一样明白的家伙,你想是有趣的吗?唉,我把他们看透了.我没有你们德国多情女子的那种运气,会自己造些幻象......噢,太可怕了!看看周围的人,看看已经结婚的女子,看看她们所嫁的男人,想到自己也得跟她们一样,让身心变质,跟她们一样的庸俗!......我敢说,没有艰苦卓绝的精神决计受不了这种生活种种义务.而那种精神就不是每个女子都能有的......光阴如流矢,日月如穿梭,一眨眼青春就完了;可是我们心中究竟藏着些美的,好的东西,......只是永远不加利用,让它们一天天的死灭,结果还得拿去送给我们瞧不起,而将来也要瞧不起我们的蠢货!......并且没有一个人了解你!人家说我们是一个谜.那些男人觉得我们乏味,古怪,倒也罢了.女人应该是懂得我们的啊!她们是过来人,只要回想一下自己的情形就得了......事实可不是这样.她们决不给你一点帮助.便是做我们母亲的也不了解我们,也不真心想认识我们.她们只打算把我们嫁人.除此以外,死也罢,活也罢,都归你自己去安排!社会把我们完全丢在一边."